第二十章

“他在那里。”

镇上的警察局里只有一间侦讯室,此刻福克正透过门上厚厚的玻璃向里观察。杰米·沙利文坐在桌边,悲惨地盯着面前的一次性纸杯。先前在他家的起居室里见面时,他留给人的印象是一个块头很大、身强体壮的农夫,而现在却不知为何显得瘦小了许多。

福克觉得很内疚,他把格雷琴一个人留在了公园里。当她望着他的眼睛说没关系时,他不知该如何是好。她看出了他的犹豫,便对他绽放出一个微笑,然后把他朝汽车的方向推了一把。

“快走吧,真的没事儿。记得给我打电话。”

于是他只好走了。

“你发现了什么?”福克问拉科。警长把情况一五一十地说了,福克钦佩地点了点头。

“其实这条线索一直都摆在眼皮底下,”拉科说,“只是那天发生的事情太多,手忙脚乱间把它给漏掉了。”

“是啊,那天大家都很忙,尤其是杰米·沙利文,看来他真是一点儿也没闲着。”

当他们走进侦讯室时,沙利文猛地抬起头来,他的手指紧扣在纸杯上。

“好了,杰米,我想先明确一点,你并没有被逮捕。”拉科干脆利落地说道,“但是我们需要梳理一下之前跟你谈过的内容。这位是联邦探员福克,上次你们也见过了,这回他会在此旁听,没问题吧?”

沙利文咽了一口唾沫,他看看拉科,又看看福克,不太确定该如何回答。

“没、没问题吧。他是替格里和芭布办事的,对吗?”

“只是私人帮忙,并非官方行为。”拉科说。

“我需要叫我的律师来吗?”

“如果你想叫的话,当然可以。”

沙利文沉默了一会儿。福克想,就算他有律师,很可能也是一年到头都在处理农场土地纠纷和牲口买卖合同,肯定不擅长处理眼下的麻烦。再说,要是真把律师叫来了,还得按小时支付高昂的律师费。沙利文似乎也得出了相同的结论。

“我并没有被逮捕?”

“没有。”

“好吧,”沙利文说,“那快问,我还赶着回家呢。”

“好。两天前我们去过你家,杰米,”拉科说,“跟你谈了汉德勒家的卢克、凯伦和比利死亡当天发生的事情。”

“对。”沙利文的嘴唇上方有一层薄薄的汗珠。

“当时,你说卢克·汉德勒于下午4:30离开了你的农场,之后你就一直待在农场里。你是这样说的——”他检查了一下自己的笔记,“‘我待在农场里,干了一些活儿,跟奶奶一起吃了晚饭。’”

沙利文没有说话。

“对于这番证词,你现在还有什么想补充的吗?”

沙利文来回地看着福克和拉科,然后摇了摇头。

“好,”拉科说,他隔着桌子把一张纸推到了沙利文面前,“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沙利文伸出舌头,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接着又舔了一遍。“这是一张乡镇消防队[1]的报告。”

“没错。你可以看到,这里标记的日期正是汉德勒家出事的那一天。每次消防人员出动,都会写一份这样的报告。在这张报告上,他们记录了此次消防行动是为了响应紧急警报,你在这里可以看到,”拉科指着纸上的一行字,“在下面,他们记录了开展消防行动的地点,你认识这个地址吗?”

“当然。”一个长长的停顿,“这是我家。”

“根据这上面记录的内容来看——”拉科拿起了那份报告,“——消防人员于下午5:47到达你的农场。你的奶奶按下了应急按钮,火警系统自动通知了消防人员。他们到达以后发现你的奶奶独自一人在家,炉子着火了。他们把火扑灭,安慰她冷静下来,并且尝试给你打电话,却没有人接。不过,之后你就回了家,根据报告来看,你到家的时间是下午6:05。”

“我当时在牧场上。”

“你不在。我打电话联系了写报告的消防员,他记得你是从主街回家的。”

他们盯着彼此,沙利文先移开了视线,低头看着桌子,仿佛答案呼之欲出。一只苍蝇在他们头顶嗡嗡地盘旋。

“卢克走了以后,我一开始的确待在农场,但之后就开车出去了。”沙利文说。

“去了哪儿?”

“没去哪儿,就是随便转转。”

“说得具体一点儿。”福克说。

“我去了瞭望岗,离汉德勒家很远。我需要一些空间来思考。”

福克看着他,沙利文努力迎上他的视线。

“你的农场,”福克说,“有多大?”

沙利文犹豫了一下,他嗅到了陷阱的气息。

“几百亩。”

“相当大了。”

“足够大了。”

“那你能不能告诉我,一个每天在几百亩牧场上花费十二到十四个小时的人为什么还需要额外的空间来思考?”

沙利文移开了目光。

“你说你独自一人开车出去了,先前为什么要隐瞒这一点?”拉科问。

沙利文扫了一眼天花板,思忖之下放弃了最初想说的回答。他把手掌摊开,第一次正眼看着他们两个。

“我知道这样说你们可能不信,但我真的只是不想惹麻烦,所以才隐瞒了这一点。说实话,我本来希望你们不要发现的。”

这一回,福克才感觉到他的确在说实话。他从档案上得知,沙利文今年二十五岁,十年前随爷爷奶奶一起搬到了基瓦拉镇。虽然那时候已经距离艾莉溺亡过去了十年之久,可是沙利文未必不知道这件往事。

“你听说过艾莉·迪肯这个名字吗?”他问。沙利文抬眼时,脸上闪过了一丝难以言喻的表情,福克还没来得及读懂其中的含义,那个表情就立刻消失了。

“我知道她死了。很多年以前。而且我还知道——”他朝福克点了点头,“我知道卢克和——和你——以前跟她是朋友。就这些。”

“卢克谈起过她吗?”

沙利文摇了摇头:“没跟我谈过。他提起过她一两次,说他有个朋友淹死了,但是他不怎么谈论过去的事情。”

福克翻了翻案件文档,找到了一张照片,把它推向桌子对面。照片上拍的是卢克那辆卡车的车斗内部,放大了他尸体旁的四条水平痕迹。

“你知道这是什么吗?”福克问,沙利文盯着照片。

四道横条,两条一组,分为两组,在挡板内部相距一米远。沙利文没有碰那张照片,他的眼睛来回地扫过画面中的图像,仿佛在努力辨认。

“铁锈?”他试探着问,口气既不自信,也不令人信服。

“好吧。”福克把照片收回了文档中。

“听着,我没有杀他们,”沙利文的声调变高了,“卢克是我的朋友,对我来说是好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