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格雷琴的话才说到一半,就突然僵住了,她目瞪口呆地看着福克把那辆毁掉的汽车开进了酒馆的停车场。她正在人行道上跟斯科特·惠特拉姆交谈,拉奇就在她的脚边玩耍。停车时,透过后视镜,福克看到他们都盯着他的车。

“该死!”他低低地咒骂了一声。从警察局到酒馆只有短短数百米的距离,但是恰好穿过了镇中心,感觉特别漫长。他下了车,喷漆上的银色划痕仿佛在冲他眨眼,他狠狠地摔上了车门。

“天哪!发生什么事了?”格雷琴拖着拉奇跑了过来。小男孩儿对福克挥了挥手,然后才瞪大眼睛看向了汽车。他伸出一根胖乎乎的手指头去抚摸那些刻上的字,让福克万分惊恐的是,他已经开始念出第一个字了,不过幸好格雷琴眼疾手快地把他拽开了。她让他到停车场的另一边去玩耍,他很不情愿地走了,蹲在地上百无聊赖地把垃圾和落叶戳进下水道。

“这是谁干的?”她转过身来问道。

“我不知道。”福克说。

惠特拉姆慢慢地走近汽车旁,同情地吹了一声低低的口哨。

“划成这样可费了不少工夫。这是用什么刻上去的?裁纸刀还是螺丝刀还是别的东西?”

“我也不知道。”

“真是一群兔崽子!”惠特拉姆说,“这个地方有时候比城里还可怕。”

“你还好吗?”格雷琴碰了碰福克的胳膊肘。

“嗯,”福克说,“至少比这辆车好。”一阵怒火堵在胸中。这辆车已经买了六年多,虽然谈不上光鲜照人,但是性能一直很好,从来没有给他添过麻烦。如今居然被某个乡间恶霸毁得面目全非,它不该得到这样的下场。

我们要扒了你的皮。

福克转向惠特拉姆:“这都是因为一件往事,有个女孩儿跟我们是朋友——”

“没关系,”惠特拉姆点了点头,“我听说过那件事了。”

格雷琴抚摸着那些痕迹:“亚伦,听着,你一定要小心。”

“我很好,只是有点儿心烦,不过——”

“不,情况可能还会变得更糟。”

“好吧,他们还能怎么样?扒了我的皮?”

她迟疑了一下:“我不知道。你想想汉德勒家的惨案。”

“那不太一样。”

“你确定吗?我是说,你也不知道那个案子究竟是怎么回事呀!”

福克求助地看向惠特拉姆,但是校长只是耸了耸肩。

“现在整个镇子就像高压锅一样,伙计。小事情很快就会变成大事情,小心一些总没有坏处。尤其是这两件事都出在了同一天,那就更不能掉以轻心了。”

福克盯着他。

“两件事?”

惠特拉姆扫了一眼格雷琴,格雷琴不安地晃了晃身子。

“抱歉,”他说,“我以为你已经看到了。”

“看到什么?”

惠特拉姆从裤子后面的口袋里掏出一张叠起来的纸,福克接过来展开。一阵热风吹动了他们脚下的枯叶。

“还有谁看见这个了?”

没人答话,福克抬眼看着他们俩。

“怎么不说话?”

“所有人。镇上已经到处都是了。”

羊毛酒馆里人声鼎沸,不过福克还是能听到麦克默多那厚重的鼻音。他跟在惠特拉姆身后,在门口停住了脚步。

“我不想跟你争辩,朋友,”麦克默多在吧台后说道,“你瞧瞧周围,这里是酒馆,不是游行现场。”

他的大拳头里攥着一沓皱巴巴的传单,跟福克口袋里那张一模一样。福克强忍住想把它掏出来再看一遍的冲动。那是一张粗制滥造的印刷品,很可能是在镇上的小图书馆里复印了五百份。

传单最上面写着一行黑色的大字:

安息吧,16岁的艾莉·迪肯。

下面放了一张福克的父亲四十岁刚出头时的照片,旁边的照片中正是福克本人,好像是趁他离开酒馆时快速偷拍的。画面中的福克朝一侧斜视,定格的表情是一脸痛苦的怪相。两张照片下面是一些较小的字:

以上二人曾因艾莉·迪肯溺亡一事被警方传讯,请知情者提供更多信息。保护我们的家园!保证基瓦拉的安全!

刚才在停车场里,格雷琴给了福克一个拥抱。

“这就是一群地地道道的浑蛋,”她在他耳畔小声说,“无论如何,你一定要万事小心。”然后,她就抱起满嘴抗议的拉奇离开了。虽然福克谢绝了,但是惠特拉姆坚持要陪他一起进酒馆。

“这伙人就像一群鲨鱼,”惠特拉姆说,“一闻到血腥味儿就群起而攻之。我跟你讲,最好的对策就是跟我一起去里头坐坐,喝杯冰啤酒。再怎么说,作为生在‘南十字星下[1]’的男人,这么点儿权利还是得有吧。”

此刻,两人都在酒馆门口停住了脚步。一个凶神恶煞的大块头男人正隔着吧台在跟麦克默多争吵,福克还记得这个人,当年他曾经在街上对艾瑞克·福克不理不睬、视若无物。如今,他正在用力地指着一摞传单,福克没听清他说的话,只是看到酒保摇了摇头。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朋友,”麦克默多说,“如果你想对某件事情表示抗议,那你就写信给国会议员,但是酒馆不是干这种事儿的地方。”他把传单强行收走,扔进了垃圾桶,这时他的目光穿过屋子,瞧见了福克。他轻轻地摇了摇头。

“咱们走吧。”福克对惠特拉姆说着,从门口退了出来,“不管怎么样,谢谢你,可是此刻进去并非明智之举。”

“唉,你说得对。这个地方有时候真像是《生死狂澜》[2]的现实版。”惠特拉姆说,“那你现在打算做什么?”

“恐怕只能窝在房间里了,看一看手头的文件,盼着这场风波能早日平息。”

“去他的!到我家来喝杯酒吧!”

“不用了,谢谢。我现在还是回去躺一会儿比较好。”

“不,那听起来一点儿都不好。来吧!不过,咱们还是开我的车吧,行吗?”惠特拉姆掏出钥匙,咧着嘴笑了,“亲眼见见你对我妻子有好处,有助于打消她的疑虑,让她安心。”他的微笑黯淡了一些,但是很快又变得灿烂起来,“况且,我还有东西要给你看呢。”

惠特拉姆在车上给妻子发了短信,然后他们就驾车在一片寂静中穿过了小镇。

“你就不担心会被人看见我在你家吗?”福克终于问道,他想起了在公园里发生的事情,“学生们的妈妈肯定不会高兴的。”

“去她们的!”惠特拉姆说,他的眼睛盯着面前的道路,“说不定这样还能教会她们一些道理:不要评判别人,免得反被一群心胸狭隘的小人评判[3]。话又说回来,你觉得是谁在镇上四处散发你的‘宣传海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