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福克坐在床上,面前摊着一大堆纸张。楼下的酒馆里寂然无声,客人们在好几个小时以前就都走了。他盯着自己写的案件记录,在纸上来回地画着线条,最后成了一张错综复杂的网状图,其中还有许多断掉的线索。他又拿了一张白纸,重新画了一遍,结果还是一样。他拿起手机拨号。

“我觉得艾莉·迪肯遭到了她父亲的虐待。”当拉科接起电话时,他说道。

“什么?等等。”电话线那头的声音很困倦,像是刚从睡梦中被吵醒一样。对面的话筒被捂住了,福克能听到有隐隐约约的交谈声,估计是在跟丽塔说话吧。他看了一眼手表,没想到已经这么晚了。

一分钟过去了,拉科的声音重新响起:“你还在吗?”

“对不起,我没看时间。”

“没事,你说艾莉怎么了?”

“就是之前格雷琴跟我讲的一些事情,她说艾莉不开心。不只是不开心,而是痛苦。我可以肯定,马尔·迪肯虐待了她。”

“身体虐待?还是性虐待?”

“我不知道,也许二者皆有。”

“好吧。”拉科含糊地说了一句,就陷入了沉默。

“汉德勒一家人遇害那天下午,迪肯没有不在场证明。”

拉科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哥们儿,他都七十岁了,脑子还有毛病。也许他是个浑蛋,可如今他已是风烛残年,连路都走不稳了。”

“所以呢?他还是能开枪的。”

“所以,”拉科坚决地说,“我认为你对迪肯的看法不客观,二十年前的过节让你对他产生了怨恨,影响了你的判断。”

福克没有回答。

“抱歉,”拉科说着,打了个哈欠,“我太累了,咱们明天再谈吧。”他停顿了一下,“丽塔跟你问好。”

“也跟她问好。不好意思,打扰你休息了。晚安。”

电话挂断了。

房间里的座机铃声大作,刺耳的动静吵醒了福克,他觉得自己好像才睡了几分钟而已。他勉强睁开一只眼睛看了看,还不到七点钟。他挣扎着想要起身接电话,沉重的身躯却躺着没动,就连横在脸上的小臂都懒得拿开。昨晚,他一直在研究案件记录,最后撑不住昏睡了过去。此刻整个脑袋都在嗡嗡作响,叫嚣着表示抗议。他实在受不了那尖锐的噪音,于是便拼尽全身的力气伸出手拿起了听筒。

“天哪,你总算接电话了!”麦克默多说,“是我吵醒你的吗?”

“嗯。”

“无所谓了,朋友,少睡一会儿不要紧。听着,你得马上下来。”

“我还没穿好衣服——”

“听我的,”麦克默多说,“咱们在酒馆后面的停车场见,我会尽可能地帮你一把。”

福克的车上全是粪便。一条条、一块块的污迹覆盖了车漆,轮子周围和雨刷下面更是厚厚地堆积了好几层。在早晨太阳的照射下,这些令人作呕的污物都干了,勾勒出划在车身上的大字。

扒了你的皮。

这回,每个字都是用粪便拼出来的,不再闪着银光了。

福克匆匆赶到,拉起衬衣的前襟捂住鼻子,他的嘴里几乎都能尝到那股恶臭。成群结队的苍蝇疯狂地飞舞,落在他的脸上、头发上,他嫌恶地挥手把它们扇走。

车里的状况更糟糕。福克特意把驾驶室的窗户留了一条缝,想让车内的热气在夜晚散发出去,结果却被有心之人用漏斗或者软管钻了空子,从窗户缝里把屎尿都弄了进去。恶心的污物洒满了方向盘、收音机,在座位上下都堆积成了黑乎乎的一摊。停车场里的其他汽车都完好无损。麦克默多站在一旁,手臂紧紧地堵在口鼻上。他摇了摇头。

“真见鬼!伙计,你还好吧?我出来倒垃圾时偶然发现的。这伙人肯定是夜里偷偷溜进了停车场。”麦克默多停顿了一下,“至少这是动物的粪便。多数是吧,我觉得。”

福克依然用衬衣捂着鼻子,默默地绕车走了一圈。唉,他那可怜的小汽车!先是被划了,这下干脆被毁了。他感到一股怒火在胸中熊熊燃烧。他屏住呼吸,透过污迹斑斑的车窗向里张望,尽量不靠得太近。他能看到车里除了屎尿之外,还有别的东西。他向后退去,一言不发。

车里有数百张传单跟臭气熏天的粪便混在一起,每一张传单上都是他和父亲的照片。

警察局里阴云密布。

“我会严厉警告道和他的舅舅,哥们儿,”拉科接电话之前,对福克说,“你知道那辆车值多少钱吗?可以让他们赔偿你。”

福克心烦意乱地耸了耸肩,他正坐在办公桌前茫然地看着汉德勒案的文档。在房间的另一头,拉科神情凝重地挂了电话,用手托着腮帮子,静静地思考了片刻。

“看来迪肯先下手为强了,”拉科冲福克喊道,“他打电话来投诉你呢!”

“真的吗!”福克抱着双臂,望向窗外,“但泡在屎尿里的明明是我的车。”

“他说你骚扰他,说什么你乱动他女儿的坟墓还是怎么的。他要带律师过来。”

“哦。”福克依然目不斜视地盯着窗外。

“那你有没有——?”

“我没有。但此事无人作证,当时只有我跟他两个人,现在我们俩各执一词,而且我的确对他不满,所以……”福克耸了耸肩。

“你一点儿都不担心?这个事情很严重,哥们儿。按照程序,我必须得受理他的投诉,但最终的决定权并不在我手上,而是要移交给中立的第三者。到时候,你的事业前途有可能会受到影响的!”

福克看向他。

“我当然担心,可这就是迪肯的典型作风,不是吗?”福克的说话声太小了,拉科不得不探着身子侧耳倾听,“他所到之处留下的尽是毁灭和悲剧。他以前常常殴打妻子,很可能对女儿也是一样。他利用自己在镇上的影响力把我和父亲赶走。天知道他那个宝贝外甥干了什么不可告人的事情,居然令凯伦·汉德勒在临死之前写下了名字。这一老一少根本就是狼狈为奸、同流合污,却从来没人站出来指责他们。”

“那你想怎么办?”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只知道迪肯该死。给他定个破坏他人财产的罪名真是太轻了!他分明就是罪大恶极。汉德勒一家三口的性命、他女儿的性命,这四条人命绝对跟他有关,我心里清楚!”

他们听到前面的办公室里传来了警察局大门开关的声音,迪肯和他的律师到了。

“伙计,你听我说,”拉科说,“你根本不明白。如果出了这间警察局,你在外头说些这样的话,那么骚扰的罪名就彻底坐实了。所以,管好你的嘴,不要乱开口。目前没有任何证据能够证明迪肯跟汉德勒谋杀案有关,无论你心里怎么想,事实摆在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