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魅影重重(第4/18页)

“那应该挺没劲的吧。”

“算是吧。”邓希尔慢慢地揉自己的脚,“而且六七年前开始,我们不得不住在一起。爷爷去世后,奶奶说不想把这么有历史的好房子让给来历不明的家伙,所以让我们一家搬了过去,顺便连未婚妻都帮我找好了。”

“未婚妻,就是你妻子吗?”

“是啊,我当时也十八岁了,就那么接受了。”

有历史的好房子——看来邓希尔的出身应该不错,就算不参加志愿军也能活得很好。不过也说不准,毕竟只留着以往的地位和骄傲,没落之后过得清贫的大户人家也不少。

我的老家也有这种老房子。有一栋白色的府邸自南北战争之前就存在,二楼的阳台向外突出,玄关处粗粗的门柱直指高高的屋顶。没有固定的用人,每次赊账来买东西的人总是不一样,结算也会拖到很晚。

房子的主人是个老爷爷,他老是做出一些奇怪的举动,比如一个人在宽阔的庭园里大声说话,有时是对着夏日晴空;有时是对着脚下缠绕在一起的红色枯叶;有时是对着繁茂的树木的树梢。孩子们中间流传着一个说法,说是那个老爷爷一定能看见常人看不见的幽灵,或者精灵什么的。大概是因为那个老爷爷像极了学校连环画上的史高治叔叔[4]。

对了,圣诞节会出现幽灵。就像出现在守财奴史高治叔叔面前的幽灵一样,它们从墓地回来,为了使他悔改。我打了个寒战,把洞口的毯子牵至头顶,然后和邓希尔挤到了一起。

这时候突然传来了赞美歌。一开始是隐隐约约的德语,之后便是附近响起的英语。雪原对面流淌的是《平安夜》的旋律,我们这边大声唱的是《普世欢腾,救主降临》。不可思议的是,我们双方都没有发起进攻。不久后,士兵们往空中放空炮,耀眼的火光划向黑暗的夜空,就像礼炮一般。

第二天的圣诞节,耶稣在自己的生日这天许下的愿望或许是想带走许多灵魂——战斗在黎明打响,在爆炸的冲击波和浓烟的夹击下,许多士兵被上帝召唤了去。天空似乎晴了起来,阳光透过皑皑白雾,照着冰冷的尸体。

“不,我才不去救护站!我要留在这里。”

“不要紧,肯定马上就能回来,到时候我们再一起战斗啊。”

我帮着把受了伤不愿意去救护站的战友抬到担架上,拍了拍他的肩鼓励道。我想起了昨天逞强回来的一等兵。打了这么久的仗,反而有很多人不愿从前线撤离,这真是不可思议。

不过我还是能理解他们的心情。就算是我,可以的话也不想去救护站。我不想自己跟不上战况的变化,也不想和战友们分开。虽然不想死,但一个人被抛下更可怕。我宁可拿着枪和大家一起战斗。

在早上的战斗中,我自己也被反弹的子弹划伤了左脸。回到洞穴以后,一排的医护兵约斯特帮我处理了伤口。

“小鬼,你运气不错啊。稍微再偏一点的话,就会打到脑子里了。”

受伤之前,我原本是站着射击。因为感到脚下有些不稳,便稍微动了一下,而刚好这时子弹射中了我前面的石头,弹片弹到了我的颧骨上。轻微的举动,就可能生死两别。战场上的选择太多,选错的代价就是死亡。

活下来的战友开始检查枪支,将散落的子弹重新装回弹夹,好为下一次的战斗做准备。也有人在雪地上徘徊,整理着战场。医护兵奔走于各个洞穴,收集急缺的吗啡和绷带。邓希尔出去捡了一些紧缺的弹夹回来,滑进了旁边的洞穴。

“我找到了些烟和三个弹夹。”

约斯特听见邓希尔这句话,立马凑了过来。

“拜托啦,能不能分给我点香烟?我已经好几天没碰过烟了,整个人精神都不正常了。”

“行,你拿去。其他还有几个能用的子弹……”

“已经来不及了,大家都会死的!”

这时,其他地方突然有人大喊大叫起来。我惊讶地抬头看去,发现惨叫离我们并不远。亚伦少尉带着部下往声源的方向赶去,没过一会儿那边便安静了下来。大家又开始做自己手上的事。

“对了,迭戈说了一件奇怪的事。”

约斯特迅速点上邓希尔捡来的香烟,一边给我脸上撒止血剂,一边说道。我刚想问什么意思,结果一张口就被止血剂的粉末给呛到了。约斯特连忙躲开,小题大做地嚷嚷有唾沫星子喷到他身上。那家伙的野战服早就被血染成暗红色,再说刚才起他的烟灰就一直往我的大腿上掉,他却假装不知道。约斯特长着一张长脸,就跟大茄子似的,一说话嘴边就冒口水泡。

“你也太夸张了。你刚才说迭戈怎么了?”

“啊,对。他看上去很害怕,这么说的,”约斯特压低声音继续道,“有鬼。”

“啊?鬼?”

“那家伙和我待在一个洞里。早上起来看他脸色惨白地在那儿瑟瑟发抖,问他怎么了也不说,费了半天劲才终于问出来。据他说,半夜听见可怕的怪声了。”

“是不是把脚步声什么的给听错了?”

“他说他好歹还是从洞里伸出脑袋看了看,但是附近根本就没有人。我和迭戈的洞穴在整个G连也是最右边的,所以查看大家的动静并不难。”

也就是说,一排的迭戈和约斯特所在的洞穴在G连的最右边,处于和H连的分界线上。我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难道,是昨天入侵的敌军残兵?”

“别瞎猜,真不吉利。首先,入侵的敌军部队被H连全歼了,我可是亲眼见到的。”

一排的右侧好像有一片寸草不生的空地。据约斯特所说,昨天开战的时候,从H连阵地后方侵入进来的敌军基本上在树林里就被全部歼灭,剩余的兵力也全被赶到了空地,之后用机关枪扫了个遍。

“那会不会是有人上厕所去了?”

“可能吧。总之,迭戈跟你们一样都是炊事兵,关系应该可以吧?你们找机会跟他聊聊吧,我是真有点担心。”

抛开幽灵的事情不说,最近迭戈确实很没精神,我也非常担心他。约斯特在我脸上贴了一个大大的创可贴后,又去找下一个负伤的士兵。我看着他忙碌的背影远去,然后和邓希尔使了个眼色。而邓希尔说出了我脑子里的想法:

“把格林伯格也叫上吧。”

约上爱德之后,我们一起赶往一排的营地。一路上有人用斧头砍下松枝加固战壕,还有人撕心裂肺地咳嗽,看上去十分痛苦,但也有人正悠闲地堆着雪人。

迭戈独自待在洞穴里,盘腿而坐,弓着背。他头戴针织帽,下半张脸被胡子遮住,正专心致志地打磨着防身用的手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