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物物遂生(第4/12页)

滚滚红尘中,人生如戏,沧海桑田,谁又能挡得住岁月的侵蚀?人事代谢,代代无穷,日月推移,寒来暑往,时光不停地流逝,形成了从古到今的历史。然而星光却是永远的清朗明亮,秉承了天地精华,化身为浩然正气,磅礴凛冽,万古永存。即使是动荡不安的灵魂,也能在这沉寂安详的星空中找到抚慰,得到安息。大道之行,天下公心,这岂不正是代表着人间正道永存?每每包拯彷徨之际,只要仰望星空,便有所感悟。

众人进来崔府兼隐院,却见崔良中房门前都换上了马季良自己的侍从,腰间都佩带着兵器,全副武装。包拯等人均是心细之人,一眼便留意到,不由得十分疑惑。

马季良也是个直爽性子,招呼几人入堂坐下,道:“我这是情非得已。今日我到了义弟府上,发现全府上下大多只听崔都兰的,居然没什么人理会崔槐。我那侄子性格虽然懦弱了些,可毕竟是自家养大的,知根知底,不像那崔都兰,分明是个野丫头。尤其不能容忍的是,她对义弟毫不关心,不端茶倒水地侍奉在床边,脸上丝毫不见忧色。唉!”

还有一层意思,他没有明说出来——崔氏家财万贯,富可敌国。他怀疑崔都兰并不如何关心崔良中的生死,甚至还暗中盼着父亲早死,这样她便可以名正言顺地以未嫁女儿的身份继承全部家业。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原先崔良中之子崔阳在世,自然是崔家巨额财产唯一的继承人。崔阳自杀身亡后,按理该轮到侄子崔槐,他在崔家长大,跟崔良中亲子无异。但不知道怎的,崔良中始终认为崔槐性格不类己,难以守住家业,尤其自他娶了新夫人后,更是觉得如此。崔槐妻子吕茗茗是已故宰相吕蒙正之女,其众多兄长均在朝中为官,宋城县令吕居简便是其亲兄之一。吕茗茗本人重财贪利,嫁入崔家后伸手不断要这要那,穿着金的还要银的,有了银的还要玉的。虽然崔家完全负担得起一个败家媳妇,但崔良中千方百计娶她过门,本是因为她是名门之后,现任参政知事吕夷简又是其堂兄,却料想不到其性情为人如此,由此愈发不愿意将家业传给崔槐,所以才千方百计地寻到崔都兰,迎回南京,本意是为女儿招一个倒填门女婿,将来将家产全部传给女儿、女婿。但他这辛苦寻回的女儿非但姿容平常,也没有任何才干,居然连字都不大认识,性情又如冰山一样,可以说百无是处。崔良中为此烦恼不堪,还写信向马季良抱怨过。马季良的意思是,女儿终究是别家的,况且崔都兰在外面野了二十年,跟崔家毫不贴心,远不如崔槐靠得住。崔槐妻子人虽然贪婪了点,但她毕竟是前宰相之女,身份显赫,崔家也不缺那几个钱。崔良中虽觉得义兄说得有理,但还是不喜欢崔槐夫妇的性格,便决定先为崔都兰寻到一位夫婿,观察一段时间,再决断家产之事,哪知道女婿还没有寻到,自身就出了大事。

马季良的言语虽然是点到即止,但文彦博等人瞬间便明白过来,只是清官难断家务事,众人也不便发表意见,只能佯作不懂。

马季良领着众人进来内室,命侍从打了一盆热水,亲自坐在床榻边,一边用毛巾热敷崔良中胸腹伤处,一边拆下裹住伤口的绷布。等到伤处完全露了出来,沈周先凑了上去,伤口因涂抹了药膏,已然开始愈合,但仍然能看出原来的形状——中刃处虽皮肉外卷,却是齐整如缝,可见那柄匕首是柄利器,锋锐之极。

沈周虽然看过父亲沈英办案,但只是熟悉制度流程,并没有多少实地经验,更不要说验伤、验尸了。他仔细看了半天,又举灯照过,还是看不出有什么异常,只得就此放弃。

众人遂出来内室,一边饮茶,一边等待。等了半个多时辰,终于见到侍从领着冯大乱进来。那冯大乱大约六十多岁年纪,衣裳邋遢,头发凌乱,双目无神,脸带红晕,显然是刚饮过酒,一进来便懵懵懂懂地问道:“官人叫小老儿来做什么?”

马季良便带着他进来内室,指着床榻道:“麻烦冯翁验一下我义弟的伤处。”冯大乱道:“咦,是崔员外。他死了么?”

一旁侍从斥道:“崔员外还好好活着呢,不准胡说八道。”冯大乱愕然道:“没死叫小老儿验什么?小老儿可是仵作。”

沈周忙道:“久闻冯翁大名,听说你眼光犀利无比,凡是你验过的伤痕从不出错。今晚冒昧请来冯翁,就是想请你看一下崔员外的伤处有何奇特之处。”

冯大乱道:“这位小衙内倒是客气得很。可惜,我老了,双目混浊,哪里还谈得上什么眼光犀利无比。现在我只要一看到伤啊血啊什么的就头晕。”

马季良本是商人出身,见这老头东扯西拉的,料想他不过是要借机敲诈一笔,当即道:“只要冯翁肯出力,马某愿意以重金酬谢。”

冯大乱道:“唉,这位大官人不知道,小老儿家本来是在君子街西巷,就在南门边上,可崔员外要在那里盖什么茶楼、商铺、妓院,强行将小老儿和邻居们迁到了老字街。迁也就迁了,可那房子一下雨就漏水,小老儿……”

马季良总算听明白了,慨然道:“好,只要这件事一了结,马某自掏腰包,为冯翁重新建造一座大房子。”冯大乱却仍然是那副晕迷迷的样子,叹息道:“小老儿有新房住了,可邻居们呢?小老儿于心不忍啊。”

马季良露出愠色来,但转头见到崔良中毫无生气地躺在床榻上,如同死人一般,还是强忍不快,道:“好,我答应你,会为你们老字街的住户各修一座新房子。”

冯大乱这才微露笑容,顺手拍了拍文彦博肩膀,道:“文衙内,你听见了吧?”

文彦博这才知道这看起来醉醺醺的老仵作是真人不露相,然其胆敢当面讹诈刘太后身边的大红人马季良,即使马季良不会追究,日后崔良中醒来也未必肯善罢甘休。他不愿意就此得罪马季良,也不回答,只默不作声。

还是包拯应道:“我们都听见了,马龙图身居高位,言必果,诺必行。冯翁,这就请验伤口吧。”

冯大乱这才往铜盘中洗了手,走到床榻前,一掀开薄被,立时神色肃然,仿若完全变了一个人。

沈周忙举灯到一旁照明,问道:“我刚才反复瞧过这里,觉得这里的皮肉要比旁处糙一些,可又不是很明显,会不会是凶手先用发簪之类的尖细凶器刺中了这里?”冯大乱斥道:“笨啊,你。你们不是说凶器上淬了剧毒了吗?发簪得用手拿,凶手不怕自己中毒么?笨死了。”

众人本对这似醉非醉、似傻不傻的冯大乱心存疑惑,此刻他一语相驳,便立即令人刮目相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