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沧浪濯缨(第2/8页)

婚礼虽是大喜之事,但操办起来却尽是琐琐碎碎的细节,这一谈竟是大半个时辰。忽然瞟见张建侯自外面进来,包母忙叫道:“建侯,董公在此,还不快来见客。”

张建侯道:“嗯,这个……董丈好。姑父,你先出来一下,我有话对你说。”

包拯见他神色局促不安,料想发生了大事,忙几步跨出门槛,来到庭院桂树下,才问道:“出了什么事?”

张建侯不及回答,便有仆人闯进来,连声叫嚷道:“西夏太子妃被杀了!哈哈,大伙儿都拍手称快呢!”

包拯大吃一惊,问道:“你要说的就是这件事?”张建侯点点头,又摇摇头,道:“不是我。”

包拯惊道:“你背着我自己去了汴河码头?你……你想杀她?”这个“她”自然就是西夏太子妃野利裙了。

张建侯道:“不错,我是气不过!我曾发誓要为妹妹报仇,这个西夏太子妃是害死妹妹的凶手,我是想要杀她为小游报仇,但还没等我动手,就有人抢先杀了她。”

包拯见他激动之下声音颇大,生怕堂中人听见,忙拉着他来到沈周房中。

沈周刚刚午睡起床,睡眼惺忪,问道:“是野利裙被杀了么?”

张建侯惊讶异常,道:“你不是一直在房中睡觉么?怎么会知道这件事?”沈周道:“那野利裙到中原后害死了不少人,且不说崔良中父女和曹丰了,就是性善寺中死的十条人命,都该算到她头上,还有她在城外杀死了大船上的一家十余口,可谓双手染满鲜血。可她却能若无其事,不受大宋法律的制裁,这如何能让人心服?商丘本是民风勇悍之地,出那么一个大侠客,行侠仗义,替天行道,出手杀死这害人精,根本不足为奇啊。”他一番话洋洋洒洒地说完,才蓦然回过神来,问道:“建侯,不会是你做的吧?”

张建侯道:“我本来是想要去杀她的,但有人抢在前面动了手。”

沈周道:“你没看清是谁么?”张建侯道:“没有。你们人不在场,完全想象不到,当时的局面有多混乱!”

原来赶去看野利裙出城的人多如牛毛,从南门通往汴河码头的道路两旁,人如潮涌,熙熙攘攘。押解队伍中最前面的是两辆囚车,里面分别装载着张望归和裴青羽。夫妇二人是杀人重犯,虽有沙州使者身份,还是按律上了重枷重铐,各自一身赭色囚衣,颇为狼狈地坐在囚车中,低头不语。但围观者对这二人丝毫不感兴趣,人人争相仰头,盼望看到后面的西夏太子妃——居然并没有看到!野利裙果然享受了太子妃待遇,坐在一辆马车中,四周围了厚厚的青灰色幔布,根本看不到内中情形。人群陡然有些愤怒起来,不满的情绪处处滋生。

马车缓缓穿过人流,到了码头边。此刻,张望归夫妇已经被押上官船,马车只能停在囚车之后,无法靠近船板。有禁婆上前打起帘子,扶着只戴了一副手梏的野利裙下车。她虽是囚徒身份,却有恃无恐地微笑着,愈发引来众人愤怒。

忽听得“扑通”一声,随即有声音高嚷道:“落水了!有人落水了!”正在众人一愣神间,又有人喊道:“打死这西夏女人!”

局面就在一刹那间失控了,一大群人争相围上来,有朝野利裙扔石头的,有吐口水的,有推攘不休的,还有拳打脚踢的。大批兵士蜂拥过来阻止,情形愈发混乱,许多人都被挤得掉进了河中,“救命”之声不绝于耳。等到负责押送囚犯的杨文广赶上前来,好不容易弹压住场面,那野利裙已经倒在地上,胸口插着一柄解腕尖刀。人群愣了片刻后,登时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争相为这个恶贯满盈的党项女人被杀而叫好。

张建侯道:“从南门开始,我就一直跟在马车边上,心中揣摩着要杀野利裙,等她下车登船,那时是最好的时机。当我看到禁婆扶她下车,便要上前,但人群忽然骚动起来,我被夹在人流中,进退不得。好不容易挤到野利裙边上,正看到她胸口插着一把刀,她双手扶住刀柄,瞪大眼睛望着我,口中嗬嗬有声,似是想向我求救。我还来不及理会,就又被一股人流带走。后来我看到小杨将军到了,就转身离开了。”

沈周道:“这个凶手很厉害,时机把握得极好,一定不是普通人。”张建侯道:“这个人为民除害,我要知道他是谁,可要当面感谢他。”

包拯道:“杨文广看见了你么?”张建侯道:“看见了啊,我还朝他点了下头呢。姑父,你就别因为那件事再怪小杨将军了。你看慕容英投靠了朝廷,而今留在军营中,帮助改进火蒺藜等火器的造法,不也是造福于大宋么?”

包拯道:“不是那件事。眼下麻烦大了,民众认为野利裙是罪有应得,死有余辜,但她是西夏太子妃,死在南京,大宋无法向西夏交代,必然全力追查此案,找到凶手后,即使不即刻处死,也会捆送给西夏。”

张建侯大怒,举拳重重砸在窗框上,连声道:“无耻!无耻!”

沈周叹道:“对外邦交本就是十分复杂之事,有时候甚至顾不上是非曲直。野利裙在这个时候遇害,使得局面更为复杂。”

张建侯冷笑道:“朝廷愿意瞎忙,就去忙活吧。刚才情形那么乱,在场的至少有成千上万人,如何能查到凶手?”包拯摇了摇头,道:“官府最先想到的就是那些被野利裙直接或间接害死者的亲属,他们动机最强,嫌疑最大。建侯,你有麻烦上身了。”

话音刚落,便有仆人匆匆拍门,告道:“外面来了许多官兵,不是官府的人,是穿军服的赤老[3],手里都拿着长枪呢!指名要张公子出去。”

张建侯“啊”了一声,道:“姑父,这下我可更佩服你了。”

赶出来一看,堂前果然站满武装兵士,为首的却是兵马监押杨文广。

张建侯道:“小杨将军是奉命来拿我的么?”杨文广道:“这个案子而今没有官署肯接手,我是负责押送野利裙进京的官员,只好暂时由我代管。张公子,我也知道令妹死得无辜,然而杨某职责所在,请你谅解。”令兵士上前执住张建侯手臂,亲自搜他身上,却搜出一柄解腕尖刀来,是他出门前临时从厨房取得,上面还粘有菜叶。

杨文广道:“张公子,这就跟我走一趟吧。”又道:“包公子和沈公子若是愿意在公堂上为张公子申辩,也请随我一起来。”

包拯便进去跟父母打了声招呼,跟杨文广一行出来。经过崔府时,正见到崔槐也正被兵士带出来。

张建侯道:“崔员外也是嫌犯么?”杨文广点点头,道:“守城士卒在南门见过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