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第6/64页)

之后的记忆几乎都是模糊不清的,静马唯一清楚记得的,就只有母亲身上的血,将他所穿的运动衫染成一片血红。

最初母亲被认为是遭强盗杀害的,因为家中到处都被翻得一塌糊涂;当然,静马也如此相信着。然而,就在头七结束那天夜里,静马却得知了事件的真相。那时,喝得烂醉的父亲一边吃着当下酒菜的柳叶鱼,一边低声说:“你妈死前最后烧的菜,也是柳叶鱼呢。”

听到这句话时的静马,想起那天在报警后,自己在恍恍惚惚的状况下,将桌上的柳叶鱼一扫而空。

至今他仍不明白,为何母亲的尸体明明就在眼前,自己还能吃下那些东西。那是完全无意识的行动,甚至在听见父亲这番话前,静马根本忘了这件事。平日母亲经常做些轻食,让静马在晚餐前垫垫肚子。静马就像平时一样吃了那些柳叶鱼,还将盘子浸在流理台水槽里。当然,这些事静马没跟警察说;既然如此,那父亲又是从何得知的呢?

静马追着正要上二楼的父亲质问,喝醉的父亲像是自暴自弃似地,用粗暴的语气对儿子和盘托出了真相——原来,杀了母亲的竟是父亲。

父亲在外有了情妇,为了保险金杀死母亲。听了父亲的告白,静马眼前一片黑暗。那一瞬间,自己从强盗杀人的悲惨遗族,摇身一变成了体内流着杀人犯血液的人。

就算是为了保险金,就算是外面有了情妇,也不需要用那么残酷的方式杀害她吧!再怎么说,都是一起生活了二十几年的人啊……夫妻两人既看不出感情失和,静马也不知道父亲在外有了情妇的事,只是母亲好像察觉了情妇的存在,逼着父亲要离婚。

然而,两人在静马面前还是装成一对感情和睦的熟年夫妻,而粗心大意的静马,竟也未曾察觉家中的异状。在母亲葬礼结束后,父亲以坚强的口吻这样鼓励着颓丧的静马,“今后就只有我们两人相依为命了,所以你也要振作点……”而如今,这些话到底又算什么?

感到过往自己深信的一切完全崩坏的静马,气愤之余对着父亲胸口推了一把。父亲倒栽葱地从楼梯上跌落,蜷曲在楼梯间的身体一动也不动。当意识恢复过来的静马冲向父亲时,他早已死亡。

因为喝醉的关系,警方将父亲的死当作意外跌落处理。静马也无法说出自己犯下的罪行。

警察似乎早就怀疑父亲了,当父亲头七过后,父亲杀死母亲的真相也开始渐渐为周围所知。当最初的同情转变为流言蜚语时,静马过了一段痛苦的日子。

在那之后,静马把自己关在灯也不开的家里,整日诅咒、怨叹自己的愚昧。一切都是虚伪的,一切都是算计。静马甚至开始对世上的一切欺瞒感到愤怒不已——在这当中,也包括杀了父亲却无法将实情说出的自己。

半个月前的某个傍晚,母亲的寿险专员来到家里。当着身穿邋遢睡衣的静马,中年保险员不带感情地说:

“因为保险受益人有杀人之嫌,这笔保险金将可能无法获得给付。”

“因为有那种父亲,这下连保险金都领不到了吗……”

当内心闪过这句埋怨时,静马不禁愕然。接着他想到了死。

自己也是继承了父亲血液的杀人犯啊。

*

认识美影两天后的早晨。

这天睡醒时,静马不像平常那样安稳。因为学生的习性使然,即使来到琴乃温泉,静马依然是每天睡到快中午才起床,只是,这天却一大早就从走廊传来杂沓的脚步声,扰人清梦。当他一边搓揉着沉重的眼皮,一边打开房门时,微暗的走廊上,一名穿着西装的高个男人正快步从眼前走过。是美影的父亲。

“您早,发生什么事了吗?”

一被静马叫住,男子便像是机器人玩具似的倏然止步,只有脖子转过来面向静马。

美影的父亲年约四十五、六岁,皮肤苍白,脸颊瘦削,下巴尖得像颗葵花子。鼻梁高挺,脸部轮廓算是比较深邃的,但口、耳、眉毛以比例来说却显得偏小。只有眼睛却又分外凸出,虽然没有蓄胡,看起来却令人联想到怪兽电影里老是出现的诡异科学家。只见他压低了声音说:

“听说发生杀人事件了。”

当他说这句话时,声音就像朗读报告似地,没有一点抑扬顿挫。

“杀人事件……这里吗?”静马骤然清醒了过来。

“请放心,不是这里。”

听到这句话,静马这才松了一口气。但美影父亲的说明却还没结束,接着,他更小声地说:

“不过,被杀的人和这里的老板似乎有着某种关系。”

“久弥先生的亲戚吗?因为这样,所以才一大早就吵吵闹闹的吗?”

“好像是这样呢。久弥先生稍早已经前往事件现场了。我和小女正想去看看情况,你要不要一起去?”

“我也一起去吗?”

望着美影父亲紧绷着脸的严肃表情,静马实在不认为他只是想去看热闹而已。再说,他提到“女儿也要一起去”这件事也令人在意。前天美影曾自称侦探,或许侦探前往事件现场,也是理所当然的事吧?

“难不成两位是受到久弥先生委托,进行案件调查吗?”

“你为什么知道美影是侦探的事?”

口气虽然沉静,静马却立刻听出了他话中的惊讶。面对那射向自己的犀利目光,静马不由得慌了手脚,不过美影的父亲却马上恢复了冷静。

“嗯,这么说来小女曾提及遇见你的事,是那时告诉你的吧?”

“是的,美影小姐说自己是个侦探……”

自己该不会说了什么蠢话吧?静马带着些许后悔的心情,向美影的父亲说明了当天的对话。听完之后,美影父亲的表情显得有些苦涩:

“真是的,那孩子要成为真正的侦探还早呢,就只有一张嘴说得好听。”

从咋舌的声音听来,与其说是因为真面目被人得知而不悦,倒不如说美影自称侦探这件事,对他而言问题还比较大。

“算了,既然美影都已经告诉过你,那也就没什么好隐瞒的了;正如你所说,美影是个侦探;正确一点说,是今后即将成为一名活跃侦探的人。另外,久弥先生并没有委托我们,毕竟小女还没有做出实绩,不可能接获委托,我们只是单方面地想去看看情况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