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拉图式爱情旅馆

1

由纪子和克彦连络是在翌日。克彦飞奔也似地跑到电话旁,拿起电话筒,说道:“自从那天晚上回去之后,都没有接到你一通电话,我实在很担心,心想,你回去之后,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克彦的耳畔响起了什么顾虑都没有的悦耳声音——“对不起!这几天没打电话给您,我忙着在写报告和影印考试资料。”

“哦!原来是这样。你没有被禁止打电话吧?”克彦松了一口气,又觉得有点生气。他虽然不知道报告或影印资料有多重要,但自己吓掉了魂,为两人的事情如此担心,她却一通电话也不打来。

“是谁被禁止打电话?”由纪子停了一会儿,说道。

“当然是指你呀!难道你的父母亲没有禁止你打电话?”

“不谈这些了。”由纪子在话筒旁咯咯笑了起来。

“我说了什么令你觉得好笑的事吗?”

“我们不要说禁止打电话这类偏离主题的话。谁也无法禁止别人打电话。”

“我还以为你的父母亲会监视你的行动,连一通电话都不能打。”

“你这样说,仿佛我是被关在牢房里的公主。”由纪子笑得越来越大声。

可是,克彦真的认为她是被她的父母亲关在禁闭室里。

“那天回去之后,有没有发生什么事?”

“我做好会被责骂的心理回家去,但是我爸妈一句话都没说。这样我反而觉得害怕。”

“你没有挨骂?”

“完全没有,连和谁去哪里都没问。所以,我觉得反而不妙。”

“你爸妈不说话,可能是要你自己反省吧?”

“或许是吧!”

“你反省了吗?”

“完——全没有!我不认为我做了什么错事。”

“可是,你不是觉得事情不妙了吗?”

“我只是害怕父母亲担心。我爱你,对爱情我不会后悔,也用不着反省。”

“你方才叫我‘你’,而不叫‘您’。”

“哦!”

“听你这么叫我,我真的很高兴!我觉得我们两人的距离越来越接近了。”

“我们打从一开始就很接近了,只不过是有一点点不好意思而已。”

“要是这样,我原谅你没有打电话给我这件事。”

“对不起!事实上我是遭到电话魔的反对。”

“电话魔的反对?”

“我只要一想到必须打电话给人家,就会觉得受到束缚,感到很不舒畅。如果想要打电话给你,而又不打电话,会觉得好像把最快乐的事留到最后。我比较喜欢你拨个电话给我。你打来的电话对我来讲,就好像是阿拉丁神灯一样,非常珍贵。”

“神灯已经急得忍不住要你叫唤。”

“那么,你现在马上飞过来!我想见你!”

克彦突然觉得由纪子的声音听起来有一种无可奈何的感觉。由纪子打电话给克彦,是在他对女儿说教后的第二天。现在,他也觉得犹豫起来。

可是,从由纪子身上飘过来的诱惑,吹散了克彦心中的犹豫。

2

有一种奇妙的现象产生了。每次他与由纪子相会,柏拉图式的爱情就更为加深。对她的爱越深入精神的范畴,情欲也就更加深。他觉得性欲潜入肉体深处,被肉体包容起来。虽然有时吵吵闹闹地浮现在表皮上,但随即就潜入肉体深处。他觉得就好像是化脓的旧伤,被几层厚厚的疮痂覆盖住。现在克彦知道,只要拥抱由纪子,性欲之脓就会突破表皮,侵犯她的肉体。他蓄积了充分的潜力,而由纪子也殷切地期待着他的侵犯。

虽然如此,对于被紧闭于肉体深处化脓般的性欲,克彦感到有一种被虐的喜悦。

那不是禁欲主义,毋宁说是从被虐的喜悦,进一步将性欲封闭于体内。像克彦这样的成年人,已经领悟到性的喜悦不是释出,而是抑制。

与女性的身体交合,在即将达到临界点之前,必须拼命忍住;当熊熊烈火在体内完全燃烧,即将引爆之前,还要继续忍耐。

在达到临界点,表面张力非常紧绷的时候,男女相拥,男性在女性的内海巡曳的妙味正是性爱的极致。

可是,那种妙味存在于身体相结合,也存在于抑制由紧张而产生的爆发性舒解上。

克彦已经不用透过身体的结合,就能品尝到那种妙味。在这种情况下,可说是已经达到更高层次的性爱境界。那种境界在以性行为为目的的年轻时期是无法体会得出的。而令克彦觉得非常喜悦的是,由纪子也能回应他这种性爱的境界。

两人的身体可以交而不交,他们不必为了避人耳目而关在密室之中。在街角、公园、电车、剧场、餐厅或咖啡厅内,都可以随心所欲地结合在一起。“反电话魔”的由纪子身上有一种能让人觉得抑制之喜悦的素质。

两人甚至连交谈都不需要,彼此借由举手投足、表情或眨眼,随时随地都可以交溶在一起。如果透过言词的交谈,那就成为超越真正性行为的淫荡前战或后战。

最近流行的色情电话,是想要让人借由语言来刺激想象力,以补偿现实生活中无法达成的性行为。

可是,以克彦的情况来讲,并不是属于补偿行为。在抑制当中,他找到喜悦,对性行为本身的抑制,让他感受到抑制性行为的妙味。

那是因为不幸而产生的现象。如果现在也继续不幸,那就是与“酸葡萄心理”原理相同的故意逞能。但现在克彦对自己有着强烈的自信,他的身体充实,在着勇犯男人“只要去做,一定可以发挥男性雄风”的自信。只要加以抑制,就可以感受到性的妙味;而由纪子又能使自己的精神密切配合,来回应他的需求。

在餐厅中,两人面对面进餐时;在酒馆中,两人共饮时;在咖啡厅,闻着咖啡的浓郁香味时。有时由纪子会突然胀红着脸,两手遮住脸颊说道:“不晓得什么原因,我在这种地方都会觉得很不好意思。”

克彦马上就知道让她感到羞耻的原因。

“我也是啊!”

“咦!你真坏!人家不来了!”由纪子脸上飞来两朵红云,深怕别人看见自己的窘态。他们两个人现在已经紧紧地融合在一起,如涌上半空中的波涛,力尽而落。

“我和你在一起时,变得非常淫荡。”

“你一个人绝对无法变得淫荡起来,我们经常都是共犯。”

“今后我也希望再继续下去。我想和你在一起,看透淫荡这个无底沼泽的底部。”

“无底的沼泽怎么会有底部呢?”

“所以我才希望我们两个人一起把它弄清楚。”

“啊!已经不行了。”

“时间还没到,你稍微忍耐一会儿吧!”

“还没有吗?我全身都快溶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