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橱鬼(第4/14页)

“是老人。”

“或女人。”

“如果凶手是女的,同性谋杀里,动机往往会包含愤怒。我自己检查过,尸体没发现被殴打、虐待或破坏的痕迹。男方胜出。”

“那就是老人或残疾人。”

“老年男性家属。”

“同意。所以凶手知道樊佳佳在什么时间可能下楼,还能在不被人发现的情况下就带她离开。没有捆绑,也没有暴力劫持,没有防卫性伤口……她对被劫持没有显现任何过激反应。别加了,你不嫌酸啊?”

“没有暴力性侵害留下的痕迹,她是自愿与什么人或凶手性交的……这是个她很信任的人,这种信赖关系——或许还包括性关系——绝不是刚刚才建立起来的,甚至可以让她无视来自父母的约束。”

“凶手的家庭地位高于被害人父母……”

“她爷爷。”

“或姥爷。”交叉讨论的过程中,我的进食效率明显占了上风,老何还在“呼噜呼噜”,我已经抹嘴喝茶了,“彬,你看呢?”

彬夹起一筷子“白灼牛胃切花配芝麻酱拌香菜”,细嚼慢咽之余,轻叹道:“怎么能把尸体抛在小月河呢?”

我还以为——我真的以为,他说的只是案件中的一个疑点。

“你们俩一个刑警,一个法医,又不是第一天办这案子,该讨论的都讨论过了,该排查的也都排查了。”彬放下餐具,很仔细地擦擦嘴角,然后开始用手指搓揉鼻梁,“还在我面前搭台子唱个没完没了,什么意思?”

“因为你该言而有信。”我举着盛满茶水的二锅头口杯,突然发觉透过这杯琥珀色的液体去看的话,这个世界不再那么扎眼了,“你答应过这案子会帮我忙,我可一直没忘。来吧,谁第一个找出凶手,我双手奉上珍藏多年的那瓶限量版三十年格兰菲迪。”

“拿酒当奖品对我没吸引力,而且怎么听着跟我欠你似的?”

我隔着那杯茶水冲他笑了笑,大概有点儿假。

“两名主要嫌疑人都排查过了,问题就出在这儿。”我放下杯子,心中抱怨为什么彬的目光能直穿过来,“樊佳佳的爷爷樊成国,七十九岁,北京化工二厂退休职工;丧偶独居在北航小区六号楼102室——南边就是小月河,只隔一条街;右撇子;虽然患糖尿病和轻度肝硬化多年,好像还有点儿帕金森,不过健康状况不错。姥爷张明坤,七十六岁,退休讲师,据说在南方做了半辈子的支边教育;丧偶独居在塔园东街小区一号楼611室——西边就是小月河,同样只隔一条街;右撇子;身上零件毛病也不少,而且心脏一直不好,但生活能完全自理。这两个人在案发时间段里都没有确凿的不在场证明,都和被害人关系亲密——当然,没亲密到让人觉得不正常的程度;两人居住的小区没有监控录像可查;走访没得到目击证言;搜查没发现遗留痕迹……自然,两人也都没承认搞过或杀了自己的孙女或外孙女。”

彬终于有了些兴趣:“被害人曾和谁居住过?”

“想到了,也查过了。樊佳佳的父母是双职工,所以这孩子寒暑假期间不是跟爷爷住就是跟姥爷住……据她父母说,她并没有明显表现出喜欢去谁家或抵触去谁家。”

“那谁对她更关心?”

“平分秋色。”

“他们俩,谁有过性犯罪或类似不良行为的记录?”

我把茶水一饮而尽:“干净得像这杯子一样,什么记录都没有。”

“周围人的评价呢?”

“好坏参半,其实是正面的居多。”

“婚姻状况?”

“都谈不上美满,但全是从一而终,没有外遇之类的记录。”

“童年经历?”

“解放前的事就别指望我能查到了。”

“那说个近的,性功能呢?”

“这个……怎么查?”

老何刚吃完东西,插了一句:“理论上讲,男性到死前都可能具备正常的性能力,糖尿病或心脏病什么的不会造成影响。”

“那就只能让两位老先生脱了裤子一起看亚热系列的A片,然后观察他们谁的那话儿有反应,或是看他们谁对少女主演的A片反应强烈……拜托,给个现实点儿的摸排方向好不好?”

彬左手拿着烟,没点着,右手把玩着一个银色的老旧打火机——正面刻着一堆蜥蜴还是鳄鱼之类的图案,背面乱七八糟一堆我看不懂的蝌蚪文,就“NAGA”这四个英文字母还算醒目。他这样消磨了一会儿时间,冷不丁地问我:“你亲自对他俩问过话?”

“哦……对啊。”

彬笑得有些诡异:“那你觉得他俩谁是凶手?”

圈定的嫌疑范围是有据可依的,樊成国和张明坤,都像凶手。“我觉得像没用,必须找到证据。”

他却不依不饶:“你办案这么多年,总会有些直觉的吧?”

“直觉告诉我,你最像凶手。”我夺过他手上的烟,叼在嘴里,一边心不在焉地摸打火机,一边咕哝道,“要能找到证据我第一个抓你!如果你帮我指出杀樊佳佳的人,我可以考虑法外施恩,否则就法外加刑——不光是线索,我要证据!省得某些有道德洁癖的程咬金到时候又蹦出来瞎掺和……”

彬眯着眼,似乎在无声地重复着“道德洁癖”这一四字评语。他低头给自己倒了杯茶,然后帮一直摸上摸下的我点着烟:“樊佳佳身上那么大片的尿渍,没准儿不是她自己的吧……两个老人,谁患有前列腺疾病?”

我愣了一下,随后就把刚抽进嗓子里的烟直接给咽了下去。

“要这么说,他俩的病历我还都仔细看过。”老何向后靠了靠,“馨诚,我不喝酒,能折现么?”

03

自打进门起,彬和张北彤就一直在吧台边谈话,两人拿着几张纸推来推去,热切而认真,估计是在核对营业账目。老何大概觉得我的眼神和懒洋洋歪在沙发上的样子有些不协调,问道:“想什么呢?”

我回答的时候还在望着吧台:“我在想,幸亏他没去犯罪。”

“哈!”老何用调羹搅拌着咖啡,“我一直都说他是个危险人物。”

“什么意思?”我神经反射般地回过头,“你认为彬有可能犯罪?”

“犯不犯罪我不好说。不过他是做律师的,恐怕天天都在违法。何况……”老何端起杯子尝了尝,双眼却直视着我,“对于那些真正的罪犯而言,他绝对算是危险人物……你联系队里了么?”

每次被老何直视我都会有些不自在,倒不是说他身高体阔的魁梧劲儿,而是那张标准的“田”字脸。老何生来一副天庭饱满、地阁方圆的英明神武相,眉、眼、鼻、口的位置超级黄金分割,上面架了副黑框眼镜,所以离远了只能看到一横一竖两道五官线,其余的位置都是近乎无瑕的大白脸。这张国家领导人的理想面庞除了深受广大妇女与老人的青睐外,还容易对同性造成一种无形的压迫——在他面前,你总觉得自己像个小弟或下级。作为彬的老同学,平日里两人都以相同的礼貌与谦逊待人接物,给人的感觉却不尽相同。简而言之,高干出身的老何多少有些没落贵族的骄娇气,其他兄弟,包括彬在内,在他面前只能甘当老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