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班牙血盟(第4/12页)

他扔出一堆木头,终于能摸到底部,抓住两只穿了棉线袜的冷冰冰的脚踝,把一具尸体拖进光亮中。

这是个瘦子,不高不矮,身上的粗纹西装裁剪考究。是小号的鞋,擦得干干净净,只有一点灰尘。脸已经面目全非。恐怖的一击把脑袋砸得稀巴烂。头颅上方被劈开,脑浆和鲜血混合在一起,粘在稀疏的灰棕色头发上。

德拉盖尔迅速直起身,走回木屋,半瓶苏格兰威士忌还留在客厅桌子上。他拔去瓶塞,仰头灌酒,等上片刻后,又喝起来。

他大声吼了个“呸”。在酒精刺激神经的作用下,他颤抖起来。

他重新回到柴房,再次俯身,恰在此时,某处传来了汽车引擎发动的声音。他身子一僵。引擎声越来越响,又轻下去,最后归于平静。德拉盖尔耸耸肩,检查死者的口袋。里面空空如也。其中一个口袋本来可能有洗衣店的标牌,但被人割掉了。内侧口袋里的裁缝标签也被割断,只剩下线头。

尸体已经僵硬。他应该死了一天,不会更久。脸上凝结的鲜血黏糊糊的,还没完全干透。

德拉盖尔在尸体旁边蹲了会儿,看向湖光潋滟的普马湖,独木舟的桨远远闪出亮光。接着,他回到柴房,手脚并用,想要找到一根满是鲜血的木棍,但没找到。他折回屋子,踏上前门廊,走到门廊尽头,低头看那落差,还有水中平整的大石头。

“就是这儿,”他低声说。

苍蝇团团围住两块石头,很多苍蝇。他先前没注意到。落差有三十英寸,摔得不巧的话,足以把脑袋砸开花。

他坐在大摇椅里,一动不动地抽了几分钟烟。陷入沉思的脸显得冷峻,黑色的眼睛孤独、疏离。嘴角冷酷的笑容甚至有点讥讽。

抽完烟后,他静悄悄地穿过屋子,把尸体拽进柴房,又用木头随意垒在他身上。他锁上柴房和木屋,走回陡峭的窄路,再转上大马路,回到车边。

六点已过,当他开车离开时,太阳仍旧闪耀。

5

路旁的啤酒馆用巨大的石头柜台充当吧台。三个矮凳依次排列。德拉盖尔坐在靠门的一边,看着空啤酒杯里面的泡沫。酒保是个穿工装裤的黑皮肤男孩,眼神腼腆,头发平直。他结结巴巴地说:“我——我要再给你倒——倒杯酒吗,先生?”

德拉盖尔摇头,从矮凳上站起来。“骗人的酒,小家伙,”他忧伤地说。“淡得和汽车旅馆里的金发女人一样没啥滋味。”

“波——波托拉[2]的酒,先生。这可是最——最好的。”

“哼!最糟的。你要么存心用这酒,要么是没有酒牌。再见,小家伙。”

他透过纱门望向阳光闪烁的高速公路,路面上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混凝土浇灌的路面上铺了一层沙砾,边上用四乘四英寸的白色栅栏隔开。那里停了两辆车:德拉盖尔的旧凯迪拉克,灰蒙蒙的结实的福特。一个穿卡其色马裤的瘦高个站在凯迪拉克旁边,研究这辆车子。

德拉盖尔掏出斗牛犬烟斗,从拉链烟草袋里取出塞满半个烟斗的烟丝,慢慢悠悠、仔仔细细地点燃,最后把火柴梗扔进角落里。他稍微板起面孔,透过纱门往外看。

瘦高个正在动手解开德拉盖尔车子后座上的帆布顶篷。他卷起一部分,低头检查车内情况。

德拉盖尔轻声打开纱门,气定神闲地迈开步子,穿过高速公路。皱胶鞋底在沙石路上发出声响,但瘦高个没有回头。德拉盖尔走到他身边。

“我注意到你跟踪我,”他声音呆板。“这算敲诈?”

男人不疾不徐地转身。长脸一脸苦相,眼睛是海藻绿。他外套敞开,一只手正摸向左后臀,外套也被连带着掀到了后面。磨损的枪托露出手枪套,枪套是骑兵用的款式。

他上下打量德拉盖尔,笑得有点奸诈。

“这辆破车是你的?”

“你觉得怎么样?”

瘦高个把外套往后拉,露出口袋上的青铜徽章。

“先生,我是托卢卡县的狩猎监督官。我觉得现在不是猎鹿的时候,而且从来没有允许捕猎母鹿。”

德拉盖尔慢慢垂下眼,俯身看向汽车后座。一头幼鹿躺在杂物上,旁边摆着一杆来复枪。死去的动物有一双温柔的眼睛,随着生命逝去变得暗淡无光,它似乎带着温柔的苛责看向德拉盖尔。母鹿纤细的脖颈上有干掉的血迹。

德拉盖尔直起身,彬彬有礼地说:“真他妈的聪明。”

“有狩猎证吗?”

“我没打猎,”德拉盖尔说。

“这没用。我看见你有杆来复枪。”

“我是警察。”

“哦——警察。嗯?有警徽吗?”

“有。”

他伸进胸前口袋,掏出警徽,用袖子擦干净,托在掌心上。瘦子狩猎监督官低头查看,舌头舔过嘴唇。

“刑事警官。嗯?城里的警察。”他的神色变得疏离、懒散。“好吧,警官。我们开你的车下山,开个十英里。接着,我再拦辆车回来。”

德拉盖尔收好警徽,小心翼翼地敲击烟斗,烟灰掉在沙石地上。他把帆布顶篷复归原位。

“被逮捕了?”他严肃地发问。

“你被逮捕了,警官。”

“走吧。”

他坐上凯迪拉克的驾驶座。瘦子狩猎监督官绕到另一边,坐在副驾驶座上。德拉盖尔把发动起来的汽车倒出来,开上高速公路平整的混凝土路面。远处的山谷如同一团浓雾。一些山顶冲破浓雾,在地平线上显得蔚为壮观。德拉盖尔开得畅通无阻,他也并不赶路。两人一声不吭地正视前方。

过了很长时间,德拉盖尔说:“我不知道普马湖附近有鹿。反正我到过的地方都没见过。”

“那边有个保护区,警官,”狩猎监督官冷静回答,直视的双眼穿过灰蒙蒙的挡风玻璃。“属于托卢卡县森林——难道你不知道?”

德拉盖尔说:“我猜我是不知道。我这辈子没开枪打过一头鹿。警察的工作没让我变得铁石心肠。”

狩猎监督官咧嘴笑起来,没搭话。高速公路穿过一座马鞍形山,接着公路右边成了陡坡。左边则开始出现一个个小山谷。有些山谷辟出了崎岖不平的山路,半是被杂草掩盖,还留有车辙。

德拉盖尔一个急转弯,突然把车开向左边,冲上一块红土干草的空地。他猛地拉住刹车。车子一个打滑,摇晃一阵后,颤颤悠悠地停住。

狩猎监督官被用力甩到右边,又撞上挡风玻璃。他骂骂咧咧,一下子蹿起来,右手搭上手枪皮套。

德拉盖尔抓住他纤瘦、僵硬的手腕,用力扭到身前。狩猎监督官的脸在棕色皮肤下变得惨白。他的左手仍在摸枪,随后松懈下来。他语气紧绷、沮丧:“你把事情搞糟了,警察。我在盐泉接到举报电话。描述了你汽车的样子,还有位置。提到里面有头母鹿的尸体。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