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班牙血盟(第6/12页)

德拉盖尔俯身,一拳打上他的肋骨。“忘了这茬,警察。我有主意了。你就回家喝得醉醺醺吧。”

他开门,快步离开,穿过贴了大理石的走廊,走廊尽头豁然开阔,成了一间凹室,开有三扇门。中间一扇门上写着:“刑事组长。请进。”德拉盖尔走进一间狭小的接待室,中间由一排栏杆隔开。一个警察速记员从栏杆后面抬起头,又瞥了下里面的门。德拉盖尔打开栏杆上的门,敲响里面的门,走了进去。

大办公室里有两个人。刑事组长托德·麦金坐在笨重的办公桌后面,冷眼看着进来的德拉盖尔。他人高马大,皮肤松弛。一张长脸露出忧郁的神色。有只眼睛似乎无法直视。

办公桌一端的圆背椅子上坐着的人穿戴时髦,脚上还套着鞋套。珍珠灰的帽子、灰色的手套、乌木手杖搁在他身旁的另一张椅子上。白发浓密、柔顺,浪荡的俊脸因为经常的脸部按摩而红粉菲菲。他朝德拉盖尔微微一笑,看向他的眼神暧昧不明,几分愉悦,几分揶揄。他的香烟插在纤长的琥珀烟嘴里。

德拉盖尔坐在麦金对面。他迅速看了眼白发男人,说:“晚上好,局长。”

德鲁局长漫不经心地点点头,但没说话。

麦金身子前倾,手指在发亮的桌面上交叉,指甲看得出用嘴啃过。他平静地说:“汇报一下。有发现吗?”

德拉盖尔面无表情地盯着他。

“没有——除了在我的车里发现一头死鹿。”

麦金的脸上没有一点波澜,连一丝肌肉也没牵动。德鲁用修剪过的粉色指甲划过喉咙,舌头和牙齿发出撕裂的声音。

“小子,这样和老板说话可不聪明。”

德拉盖尔仍旧看着麦金,他在等待。麦金缓慢忧伤地说:“你的记录一向良好,德拉盖尔。你的祖父是本县最出色的警长之一。你今天的行径给你蒙上了很大的污点。你被控违反了狩猎法,干扰了一名当值的托卢卡县官员,还拒捕。有什么话要说的?”

德拉盖尔声音平板:“有违章通知单吗?”

麦金缓缓摇头。“这是内部投诉。没有正式文件。缺乏证据,我猜。”他干巴巴地笑起来,没有玩笑的意思。

德拉盖尔平静地说:“这种情况,我猜你想要我的警徽。”

麦金默默点头。德鲁说:“你反应有点快。急吼吼地顶撞人。”

德拉盖尔掏出警徽,用袖子擦亮,看着它,把它推过光滑的木质桌面。

“好吧,头儿,”他低声说。“我是西班牙血统,纯正的西班牙。不是墨西哥和黑鬼混血,也不是墨西哥和印第安人混血。我的祖父要是碰上同样的情况,他会用子弹而不是言语来解决,但这并不意味着我觉得这很有趣。我被别有用心地设计进入圈套,因为我曾是多尼根·马尔的挚友。你知道,我也知道,这点从来没对我的工作产生过影响。但是,局长和他的政坛支持者感受到了变数。”

德鲁突然站起来。“老天,你不能这么对我说话,”他嚷嚷道。

德拉盖尔慢慢露出微笑。他一言不发,也不打眼看德鲁。德鲁重新坐下来,一脸怒容,呼吸粗重。

过了一会儿,麦金把警徽扔进写字台的中间抽屉,站起来。

“你暂时被停职,德拉盖尔。和我保持联系。”他快步走出房间,穿过内门,没有回头看一眼。

德拉盖尔推开椅子,整了整头上的帽子。德鲁清了清喉咙,向他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刚才我可能有点急躁了。爱尔兰人的脾气。没有恶意。今天你学到的一课是我们所有人都该学的。或许,我可以提点你一两句?”

德拉盖尔站起来,嘴角扯出一个干巴巴的微笑,脸上其余部分还像木头似的。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局长。不要管马尔的案子。”

德鲁哈哈大笑,心情转好了。“说得不完全对。没有什么马尔的案子了。伊姆利已经通过他的律师承认是他开的枪,但宣称是自卫。他明早就会来自首。不,我的提点是关于其他的。回到托卢卡县,对那个监督官说声对不起。我想这就是你要做的。你可以试试,看看效果。”

德拉盖尔静悄悄地踱向走廊,打开门。接着,他回过头来,突然绽放出一个灿烂的笑容,一口白牙都露了出来。

“骗子我是一看一个准,局长。他已经为他惹出的麻烦付出了代价。”

他走出去。德鲁看见房门嗖地关上。他气得拉长脸,粉色的皮肤转成了苍白的灰色。他用力挥动拿烟斗的手,烟灰掉在挺括的裤子膝头上。

“老天,”在一片寂静中,他的声音突兀地响起,“你他妈的就是一个圆滑的西班牙人。滑得和厚玻璃板似的——不过,要在你身上打个洞,那就容易得多!”

他气得踉踉跄跄地站起来,仔细掸掉裤子上的烟灰,一只手够向帽子和手杖。指甲修剪过的手指在发抖。

8

牛顿街位于第三和第四大道之间,这个街区有各种廉价的时装店、当铺、放有老虎机的娱乐厅、简陋的旅社,旅社前面眼神鬼祟的男人从叼着香烟的嘴里吐出几个字,嘴皮都不带动一下。街区中央,一个天棚上面挂着一块木牌:斯托尔弹子房。阶梯从人行道上一路向下。德拉盖尔走下台阶。

弹子房前部几乎一片漆黑。球桌罩了一层布,球杆整齐地罗列在架子上。但房子后部传来灯光,耀眼的白光映衬着一丛丛头部和肩膀的剪影。里面吵吵嚷嚷的,在为赌局争吵、吆喝。德拉盖尔朝光源走去。

突然,像是得到了一个信号,喧哗声戛然而止,在一片寂静中传来台球清脆的碰撞声,还有母球撞上边沿的软垫发出的沉闷的撞击声,最后一击是三颗星。喧哗声又一次爆发。

德拉盖尔站在罩上布的球桌边上,从钱包里掏出一张十元纸币,又从钱包的口袋里摸出一小张贴纸。他在上面写道:“乔伊在哪里?”他把纸粘在纸币上,叠了两下。他走向人群外围,慢慢挤进去,一直到球桌边。

高个面色苍白、无动于衷,棕色头发干净利落地一分为二,他一边用松香擦球杆,一边研究桌上的局面。他倾身向前,有力的白色手指摆成托架。下赌注时的喧闹声如石头坠落一般戛然而止。高个顺畅一击,轻而易举地打出了三颗星。

坐在高脚凳上的胖脸男人拉长了声音说:“奇尔四十分。连得八分。”

高个又一次用松香擦拭球杆,他懒散地看向周围,瞥过德拉盖尔的眼睛没有任何暗示。德拉盖尔走到他边上,说:“你自己下注,马克斯?下一击,五元。”

高个点头。“同意。”

德拉盖尔把折起来的纸币放在桌沿上。身穿条纹衬衫的青年伸手够钱。马克斯·奇尔制止了他的动作,把纸币塞进自己马夹的口袋里,他声音单调地说:“押五元。”然后弯腰击出一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