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椅子往后推,脚步一阵忙乱,门开了。

“你是房管?”

“是的。”这是我在电话里听到的那个声音。在跟以利沙·莫宁斯塔通话。

他手里拿着一只不干不净的空玻璃杯。看上去像是有人在里面养过金鱼。他瘦高个,胡萝卜色的短头发一直长到脑门上。长而窄的脑袋装满了低劣的诡计。橙色的眉毛下瞪着一双绿幽幽的眼睛。他的耳朵很大,一阵疾风刮来也许会发出啪啪声。他有个长鼻子,显然爱管闲事。整张脸显得训练有素,知道如何保守秘密,也能像太平间里面的尸体那样不露声色。

他穿的马甲敞开着,没穿外套,露出怀表的针织表带,蓝色的袖箍上有金属扣。

我说:“安森先生去哪儿啦?”

“204室。”

“他不在房间里。”

“我该做什么——下个蛋?”

“好主意!”我说,“你老是下蛋,还是说今天是你的生日?”

“走开!”他说,“别乱窜。”他说着就关门。他又把门打开说:“外面逛去。滚开。快滚!”觉得把话说清楚了,他又关上门。

我抵住门。他在里面顶住。这样就使我们的脸凑近了。“五美元。”我说。

这让他动摇了。他突然开门,我不得不急忙跨上一步,以免我的头撞上他的下巴。

“进来。”他说。

客厅靠墙的是张折叠床,一切都是标准摆设,甚至连带褶的灯罩和玻璃烟缸都是一样的。这个房间漆成蛋黄色。只需在墙上画几只肥大的黑蜘蛛就足以让任何人胆病发作了。

“坐吧。”他关上门说。

我坐下。我们彼此坦诚地看着对方,就像两个二手车推销员。

“喝点啤酒?”他说。

“谢谢。”

他拿来了两罐啤酒,给他拿着的那只不甚干净的杯子倒酒,又去拿来另一只同样的杯子。我说我喜欢拿啤酒罐直接喝。他把啤酒罐给我。

“十美分。”他说。

我给了他十美分。

他把钱放进背心口袋,又看着我。他拖过一把椅子坐了上去,张开他那双瘦骨嶙峋的膝盖,那只空着的手垂在中间。

“我对你的五美元不感兴趣。”他说。

“那好。”我说,“我也没想真的要给你五美元。”

“聪明人。”他说,“怎么回事?我们在这儿经营的可是一处很受尊敬的房产。从不耍花招。”

“也很安静。”我说,“在楼上,你几乎可以听见一只鹰的尖叫。”

他咧嘴笑起来,但很勉强。“我不怎么爱笑。”他说。

“就像维多利亚女王一样?”我说。

“我不明白。”

“我也不指望发生奇迹。”我说。这些没意思的交谈对我有一种镇静作用,使情绪振作起来。

我掏出钱包,挑了一张名片。不是我自己的名片。上面写着:詹姆斯·B·波洛克,保险信托公司,探员。我尽量回想詹姆斯·B·波洛克什么模样,我在什么地方见过他。但我想不起来。我把名片递给这个有胡萝卜色头发的男子。

他看看名片,将名片在鼻尖上弹了弹。“犯啥事了?”他问,绿幽幽的眼睛紧盯着我。

“珠宝。”我说着挥了挥手。

他琢磨着我的话,他琢磨的时候我想要弄清楚他是否会因此不安。但看来不会。

“我们偶尔也会住进一个这样的人。”他无奈地说,“这没办法。尽管在我看来,他不像是这号人。样子很文弱。”

“也许我搞错了。”我说。我对他描述乔治·安森·菲利普斯的模样,当然是乔治·安森·菲利普斯生前的模样:穿棕色西装,戴墨镜和深褐色帽子,帽子上有棕黄两色的印花帽箍。我不知道那顶帽子去哪儿了。帽子不在那儿。他必定把帽子丢了,觉得这帽子过于招摇。他一头金发也很显眼,但总归好一点。

“听上去像不像他?”

有着胡萝卜色头发的男子一时拿不定主意。最后他点点头说像,绿幽幽的眼睛凝视着我,瘦而有劲的手抓着名片递到嘴边,名片划过牙齿,就像用一根手杖扫过一排尖桩栅栏。

“我没有想到他是个骗子。”他说,“但天哪,他们并不都是一个模样。住这儿只有一个月,要是他看上去像个不正派的家伙,根本就不会让他待这儿。”

我幸好没有当面笑话他。“趁他不在我们去他房间里看看?”

他摇摇头。“巴勒莫先生不喜欢这样。”

“巴勒莫先生?”

“他是房主。就在街对面。他拥有那家殡仪馆。拥有这幢楼以及其他许多楼房。事实上拥有这整个街区,要是你明白我的意思。”他对我努了一下嘴唇,还眨了眨右眼皮。“拉起选票来,没人能及。”

“哦,不管他是在拉选票还是在伺候死人,还是此刻在干别的什么,我们还是上楼去那房间查一下吧。”

“别惹我发火。”胡萝卜色头发的男子断然说。

“那对我来说无关紧要。”我说。“我们还是上去看看那房间。”我把空啤酒罐扔向垃圾桶,看着它弹回来,在地板上滚了很远。

胡萝卜色头发的男子突然站起来,两脚分开,拍了拍手,牙齿咬着下嘴唇。

“你说过要给我五美元。”他耸耸肩说。

“那是几小时前说的。”我说,“我重新考虑过了。我们上楼去看一下他的房间。”

“再说一遍——”他右手向屁股后摸去。

“要是你想拔枪,巴勒莫先生不会喜欢的。”我说。

“去他的巴勒莫先生!”他咆哮起来,声音突然变得很狂暴,脸也涨成了猪肝色。

“巴勒莫先生会很高兴知道你对他的态度。”我说。

“听着。”胡萝卜色头发的男人慢吞吞地说,他的手垂下来,身子往前探,脸尽量凑到我跟前。“听着。我坐在这里喝一两罐啤酒。也许三罐。也许九罐。怎么啦?我没有碍着谁。早上天就不错。看来也会有个美妙的夜晚——但你来搅和了。”他用力地挥了下手。

“我们最好上去查一下那个房间。”我说。

他攥紧两只拳头向前伸来。随即又张开两手,手指绷得很紧。他的鼻子剧烈地抽搐了一下。

“要不是为了这份工作。”他说。

我刚要张嘴。“别说了!”他叫道。

他戴上帽子,但没穿外套,拉开抽屉,取出一串钥匙,从我身边走过去开门,站在门口,朝我抬抬下巴。他的脸看上去仍很愠怒。

我们出门,经过道上楼。球赛已经结束,现在播的是舞曲。音乐很响。胡萝卜色头发的男子挑出一把钥匙捅进204室的门锁。身后,在对门传来的音乐声中,一个女人突然歇斯底里地喊叫起来。

胡萝卜色头发的男子抽出钥匙,朝我咧咧嘴。他走到狭窄的过道的对面,在门上砰砰敲着。他使劲地敲了很久才引起里面的人注意。接着门猛地打开,一个瓜子脸的金发女郎对我们瞪着眼睛。她身穿猩红色休闲裤、绿色套衫,一只眼睛青肿,另一只眼睛几天前被打过。她脖子上也有瘀伤,她手上端着倒了酒的高脚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