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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他们驱车从公路驶向沙石的小道时,他看见劳拉出了门,站在那儿等着他们。她朝他们挥着手,当手臂放下时,她把散落在额前的一缕头发捋了过去。这熟悉的动作温暖了消沉的他。没错,在她还是个孩子时,常在巴德诺赫的小站等他,就是这样招手,并把一缕头发捋了过去,依然是这一缕头发。

汤米说道:“糟糕,我忘了替她寄信。要是没问就别提这事儿。”

劳拉亲吻了他的双颊,看了眼他说道:“我给你准备了美味的鸟肉做午餐,不过你看上去好好睡一觉更好些。所以直接上楼睡吧,醒来再吃饭。我们有几周的时间闲聊,不在乎这一会儿。”

他想,只有劳拉会高效地履行女主人的角色,如此干脆利索地满足客人的需要,不会拐弯抹角地吹嘘预备好的精美午餐,不会暗地里索取回报。她甚至不会硬给他不想喝的茶,也不会直截了当地建议他好好洗个热水澡。她更不会要求他到来后礼貌性地寒暄一下,小坐一会儿。而对于他需要的东西,她不问为什么立刻就拿给他一个枕头。

他想知道,是否是自己看起来身体大不如前,还是仅仅因为劳拉太了解自己。他想到自己并不介意劳拉知道他被恐惧所奴役。奇怪的是他曾避免在汤米面前显露自己的懦弱,却不会在意劳拉知道此事。它本该是另一种情况才对。

“这次我把你安排在了另一件卧室。”她边说边领着他上了楼梯,“因为西边的房子重新装修,还有些异味。”

他留意到她确实胖了点,但脚踝依旧美丽。格兰特用那从未抛弃过他的天生的冷静意识到,他不想向劳拉隐藏自己那一阵阵孩子气的恐惧,证明他不再爱着她了。男人需要在自己心爱的人眼里看起来很好,而这已经不存在于他和劳拉的关系中。

“人们常说东边的卧室可以照到早晨的太阳。”她站在东边卧室的中央说道,好像她从未看过这里一样。“就是个建议。我自己更喜欢能够看见阳光灿烂的风景,这样太阳也照射不到眼睛。”她把拇指塞进绷得很紧的裙腰里,松了松腰带。“不过西边的屋子这一两天就能住了,你要是想住就换个房。我亲爱的威廉姆斯警长过得怎么样?”

“身体健康,无病无灾。”

他的眼前闪过威廉姆斯的画面。在威斯特摩兰的休息厅里,威廉姆斯严肃而羞涩地坐在茶桌旁与经理会晤,离开的时候碰巧遇见了劳拉和格兰特在喝茶,便应邀加入了他们。他和劳拉相处得很好。

“你知道,每当这个国家陷入周期性的混乱,我一想到威廉姆斯警长,立刻就会确信这一切都会好的。”

格兰特一边忙着解开行李箱的带子一边说:“我想我就根本没法让你安心。”

“没那样想过。总之,不是那样。事事都不顺利的时候,你是唯一让人感觉舒服的。”劳拉说着这含意不明的话离开了,“你想下来的时候再下来。如果不想下来,就完全没有必要下来。醒来的话就摇铃。”

她的脚步声沿着走廊远去,身后被寂寞所淹没。

他脱掉衣服,懒得去拉窗帘就倒在了床上。不一会儿他想:我最好还是拉上窗帘,不然阳光很快就会弄醒我。他不情愿地睁开眼,估摸着阳光的亮度,才发现阳光根本没有照进窗户,而是普照着户外。他从枕上抬起头,琢磨着这怪事,才意识到现在是傍晚。

他感到松弛和喜悦,又继续躺下,聆听着这份宁静。一种久远的宁静。他品味着这份宁静,尽情享受着长久以来暂时的缓解。这里和彭特兰湾之间不是密闭的空间。若它们之间是密闭的,那么这里和北极之间也不会是密闭的空间。透过敞开的窗户,他看见灰色的夜幕透着点微光,还有一道道薄云。天空没有下雨,只有宁静的回声,让这个世界沉浸于让人心满意足的安静之中。哦,好吧,如果不能钓鱼,他还能去散步。就算再糟糕,他还能去打野兔。

他看见薄云在夜幕的映衬下渐渐暗去,他想知道劳拉这次又给自己找了哪个相亲对象。很奇怪,所有结婚的女人都会联合起来反对男人的单身状态。如果一个女人嫁得幸福,就像劳拉,她们会认为婚姻是一个成年人的完美状态,可以免于遭受任何无能和阻碍。如果她们套上了不幸的枷锁,便会对任何逃离这种惩罚的人充满仇恨。每次他来克伦,劳拉都习惯性地认真审查几个女士,供他考虑。当然,她从不会介绍她们所拥有的优秀品质,她们只是在格兰特面前来回走动,以便让他欣赏她们的步态。当他对相亲对象没有什么特别兴趣时,氛围也不会有明显的歉意,也不会有任何责备的意思。所能发生的只是下次劳拉会有一个新主意。

某个遥远的地方传来一阵声响,要么是母鸡慵懒的咯咯声,要么是正在收集茶杯时所发出的当啷声。他倒希望是只母鸡,可是听了一会儿,很遗憾地确信那是在准备茶点。他得起床了。帕特就要放学回家了,布里奇特也将从午睡中醒来。劳拉是很典型的一类人,她不会让格兰特说说过去的一年,她的孩子长高没有,聪明没有,漂亮没有;她甚至不会要求他对女儿送上应有的赞美。她根本就不会提起布里奇特,那仅仅是视线之外的一个小孩儿,就像农场里的其他动物一样。

起床后他洗了个澡,二十分钟后,便下了楼。几个月以来他第一次感到饥饿。

起居室敞开的门上方有一幅家庭画像,格兰特认为那是纯粹的佐法尼风格。在克伦,以前起居室几乎占据了农舍的全部,现在只是主屋的一间小侧屋。因为它由几间屋子取代了一间屋子,所以比通常这一类型有更多窗户,因为它的墙壁厚实,所以温暖且有安全感;因为它是面向西南方向的景致,所以比大部分屋子更亮堂。如此一来这栋房屋所有的往来通行都汇集于此,就像某个中世纪庄园的主厅。只有在中餐和晚餐时,这一家才会用到其他屋子。一张大圆桌放在火炉旁,让茶点和早餐时的餐厅变得很舒适,其他房间是由办公室、客厅、音乐室、学习室和温室构成的完美自由的组合。格兰特想,无须改变任何细节,一应俱全,甚至还有在桌边乞食的小猎犬和在壁炉前的地毯上叉开腿的布里奇特。

金发的布里奇特是三个小孩儿中最安静的,她把时间都消磨在没完没了地把几样相同的东西排列成新的样式。劳拉说:“我都不确定她是个弱智还是个天才。”但是从介绍时看布里奇特那善意的几眼,格兰特完全可以判断出劳拉语调中的欢喜,这个被帕特称为幼稚的人,智商完全没有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