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埃弗雷特夫人(第3/4页)

她沿着街道一直往下走,两眼望着前方,挺着腰杆,抬起下巴,步伐坚定,完全就是一个问心无愧的好公民的样子。她在富勒姆路公共汽车站停下,随意地看了看周围等车的人,就像一个安分守己的妇人。普普通通,跟一般路人没有任何差别。所以,大概当她离开了公交车,也唯有售票员凭着他们与生俱来的观察力,认出她是曾经上过车的乘客,仅此而已。而在开往布里克斯顿的公车上,她同样地默默无闻,在其他同车的乘客眼里,她大概就和一只掠过的麻雀和一根灯柱没什么两样。她在到达布里克斯顿前的斯特里特姆山车站下了车,身影消失在夜晚的浓雾中,不会有人记得她曾去过那里,也不会有人为她隐藏在外表下的焦虑不安感到迷惑。

走在长长的街道上,两旁的路灯如同夜雾中朦胧的月亮,每一条街都像是上一条的复制版——平坦的路面,柔和的灯光,寂寥无人的巷道,一条接着一条。走到最后一条街道的途中,她猛然转身,返回最近的灯柱下停住。一个女孩儿从她身旁匆匆走过,似乎是约会来晚了,还有一个小男孩儿边走边玩弄掌心间叮叮当当响的硬币。除此之外,再别无他人了。她假装借着灯光低头看手表,又重新按照原来的方向继续向前走。她的左边是一排壮观的高楼,见证着如今落后的布里克斯顿渐渐被世人遗忘在角落,房屋墙上的石膏大面积地脱落,各种碎布拼凑而成的窗帘色彩斑驳,宣告着主人的到来。这样的天色,没办法看清一些边边角角的细节,只能依靠散布的一束束灯光和门上打开的气窗来确定屋内仍有人居住。她身影闪进了其中的一间屋子,门轻轻地合上。她上了两层楼梯,里面灯光昏暗,破旧不堪,来到第三层,连最后的一点光亮都没有了。她抬头瞥了一眼,一片黑压压的。竖耳细听,只听见房子里老木头隐隐约约嘎吱嘎吱的声响。慢慢地,她凭着感觉一步一步地往上爬,顺利走过转弯处,没有跌倒,终于爬到漆黑一片的楼顶时,她已经气喘吁吁。出于对这个地方的熟悉,她伸出手来摸索着根本看不见的门,找到之后,轻轻地敲了敲。没有回应,也看不到下方的门缝有透出光亮。她又敲了敲,嘴巴贴着门框的缝隙,小声地说:“杰里!是我。”门后几乎同时响起什么东西踢开的声音,打开后看到房间点着灯,男人的身影像钉在了背后发射的十字光影之中。

“进来,”那人说,快速地把她拉进屋,关上门,锁上锁。她把篮子放在拉上了窗帘的窗户旁的桌子上,转身面对从房门走过来的男子。

“你怎么来了!”他说,“发生什么事了?”

“因为已经来不及给你写信了,而且必须和你碰个面说清楚。他们已经知道他是谁了。今天晚上有个苏格兰场的人找到我这里,想了解关于你们俩的一切。我把我该做的都做了,跟他说了他想知道的全部,除了没告诉他你在哪里。我甚至把你和他的照片也给了他。不过他知道你在伦敦,随时都有可能把你挖出来,你得赶紧撤。”

“你为什么要把照片给他?”

“是这样的,我走开假装去找照片的时候想了一下,要是我回去跟他说我找不到,还要让他信服,我知道做不到。我的意思是,我怕我会露出什么蛛丝马迹。所以我就想,反正他们已经走到这一步,查出了你们两个的底细,多一张照片估计怎么着也不会有太大影响。”

“怎么不会?”男子说道,“明天整个伦敦的所有警察都会知道我长什么样子。刊登了外貌描述就够糟糕的了,天知道,照片简直就是恶魔。完蛋了!”

“所以我说,伦敦已经待不住了,如果你继续留在伦敦,任何时候都有可能被警察抓走,只不过是时间问题。你今晚就得走。”

“这最好不过,”他愤愤地说道,“但怎么走,走去哪里?一旦我走出这所房子,基本上逃不过警察的视线,现在我这张脸,要骗过他们可不容易。过去的这个星期像在地狱里度过了一千年。天啊,我是多么愚蠢!就因为那点破事。干脆用根绳子勒住我的脖子算了!”

“好了,到此为止吧,”她冷冷地说,“已经无法改变什么。你现在要考虑的是怎么离开这里,而且越快越好。”

“对,说得没错——但怎么走,往哪儿走?”

“先吃点东西吧,我来告诉你。你今天有正常吃过一顿饭吗?”

“早饭吃了。”他说道。但他看上去一点都不饿,愤怒暴躁的眼神紧紧地盯着她。

“我知道你想做什么,”她说道,“逃出这个流言蜚语到处飞的鬼地方,然后躲到一个没有人听说过这事的地方去。”

“如果你是指逃到国外,想都别想。四天前我试着到船上当帮工,他们问我有没有加入工会什么的,否则都不正脸瞧我一眼。至于海峡渡船,我就更加不指望了。”

“我根本没有打算让你逃到国外去。再说你也没你想象的那么出名。我想说的是苏格兰高地。你觉得我西岸的老家有人认识你或了解上周二晚发生过什么事吗?我敢保证,没有人知道。除了当地的报纸,他们什么都不看,而报纸上关于伦敦的报道就寥寥几行字带过。那地方离火车站足足有三十六英里远,得到隔壁村子才会有警察局,那又是四英里以外了,鲑鱼失窃是他们处理过最严重的犯案。那就是你要去的地方。我已经写信交代好,说你身体欠佳要过去休养。你的名字叫乔治·洛尔,是一名记者。十点十五分有一趟从国王十字路口开往爱丁堡的火车,你今晚就得赶上。没有多少时间了,赶紧的。”

“这样的话警察在站台栅栏前就会把我给抓了。”

“国王十字车站没有栅栏。我将近三十年没有在苏格兰坐火车,都知道苏格兰的站台对外开放,谁都可以上去。而且就算真的有便衣警察驻守,列车可差不多有半英里长。如果你要逃走,难免要冒一定的风险。你总不能乖乖待在这里等他们来抓你啊!事到如今,我想你唯有放手一搏。”

“你以为我会害怕吗?”他说道,“我承认,我害怕。而且怕得要命。要我今晚走在大街上,就像走进无人区面对着手拿机关枪的德国佬一样。”

“你只有两条出路,要么打起精神逃命,要么直接自首。可你不能坐以待毙。”

“伯特是正确的,难怪他会叫您马克白夫人。”他说道。

“别闹了!”她厉声说。

“好吧,”他喃喃地说,“我有点不正常了。”沉默了许久,“决定了,我们就当作赌最后一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