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埃弗雷特夫人(第4/4页)

“没有多少时间了,”她提醒他,“快点打包行李,带一个你可以自己拎的手提箱就好,搬运工也不要接触。”

他遵照她的指示,走进客厅后面的卧室,往手提箱里一阵乱塞,与此同时,她把一些包裹好的食物放到他门后挂着的大衣的口袋里。

“能行吗?”他突然问道,“逃不掉的。你觉得我一路都没有人拦截和质问,相安无事地坐上火车离开伦敦可能吗?”

“不行,如果是你自己一个人,”她说道,“但跟我一起就另当别论。看着我,像是会协助你逃跑的人吗?”

他站在门口打量着她了一会儿,嘴角扭曲,露出嘲讽的微笑。她完全就是正直守法的模范。“我相信你是对的。”他说,挤出几声苦笑,然后依照她的计划行动。十分钟后,收拾完毕,准备出发。

“带钱了吗?”她问道。

“有的,”他回答,“足够的。”

她似乎另有所指。

“不,不是那些钱,”他说道,“是我自己的。”

她带了一条毯子和一件备用大衣:“不管发生什么事,你绝对不能显露出慌慌张张的样子,就当作一次远游,也不在意谁会知道。”他则拎着手提包和一个高尔夫球袋。当然了,他不可能是去打高尔夫。只是作为一种虚饰,这种虚饰愈是显眼夸张,他们愈容易迷惑人们的视线,逃离出去。他们走在浓雾笼罩的路上,她说,“我们先走到布里克斯顿的大街,再找辆公共汽车或出租车。”

还没走到大街,碰巧先来了一辆出租车,在黑暗中向他们驶来。男子把行李搬到车上的时候,女士告诉司机他们的目的地。

“夫人,到那里可不便宜呀。”司机说。

“知道,知道,”她回应说,“可我儿子不是天天都能放假呀!”

司机善意地咕哝着说,“那就行!该花的还得花,能省的尽量省。就是这个样子。”她上了车,车子停止了震动,缓缓地开始启动向前。

一阵沉默后,男子说,“假如我真的是你儿子,你也帮我够多的了。”

“幸亏不是。”她说,然后又是一阵长时间的沉默。

“你叫什么名字?”她突然来一句。

他顿了顿,说:“乔治·洛尔。”

“好,”她说,“但下次别再犹豫。明天上午十点有一趟火车从韦弗利出发向北开往因弗内斯。你明晚在因弗内斯过一夜。我已经在一张纸上列好你后面该怎么做。”

“你好像百分百肯定我们在国王十字车站不会遇到麻烦。”

“不,我也无法预测,”她说道,“警察不是傻子——我说的话,那个苏格兰场的男人半点也不相信——但他们也不过是普通人,没什么异于常人之处。同样地,火车开走之前我不会把字条交给你。”

“多希望我现在拿着那把左轮手枪!”他抗议道。

“幸好你没有。你干的蠢事已经够多了。”

“我不会真的开枪,只是拿来壮壮胆。”

“看在老天爷的分儿上,你千万要小心,杰里。别冲动坏了事。”

他们再次陷入了沉默。那女士笔直而机警地坐着,男子缩在一边的角落,几乎看不见。一直到伦敦西部他们都保持同样的姿势,出租车穿过牛津街往北漆黑的广场,驶进尤斯顿路,一个急转弯向左拐进国王十字路。这一刻终于来临。

“你付车费,我去买票。”她说完下车。

拉蒙特把钱递给出租车司机时,下压的帽檐儿遮住了他的脸,漠然的司机只看到他离去的背影,压根也没有生起一丝好奇。有个行李搬运工主动前来给他拿东西,而他也欣然地接受。时机已到,他的“紧张感”倒顿然全无。如今孤注一掷,他能做的就是把自己的角色扮演好。那位女士从取票厅回来会合,她冰冷的脸色也明显认可了他的改变。他们一起走上站台,举目寻觅一个角落的位置,站在身后的搬运工放下行李。他们泰然自若的样子令人信服——男子拿着毯子、高尔夫球袋和围脖,旁边的女人则拿着男子备用大衣。

搬运工不声不响地钻进了走廊,重新回来时说,“先生,给您找到了一个角落里的座位。可能其中一边不会有人来来回回走动。今晚一定会很安静。”

拉蒙特给了他小费,检查了一下自己的落脚处。对面占了位的乘客感觉立起了一道隐形的隔板,划清界限。他又返回门口跟那女士说话。身后的走廊里响起一阵脚步声,他对她说:“那边的人会去钓鱼吗?”

“有的人会到湖边捕捞。”她说,两人持续着这个话题闲聊直到身后的脚步渐渐移动,不过一旦远离便停了下来。拉蒙特努力装作不经意的模样顺着走廊望了一眼,看见发出脚步声的主人停在他那节车厢打开的门旁,正在检查行李架上的行李。他才突然想起,搬运工把手提箱写着名字缩写的一面朝外放了。为时已晚,“Q.L.”这个名字太大众化了。“接着讲!”他连忙对那女人说。

“当然了,还有一条小河,”她说,“在那里你可以钓到一种他们叫作比朗的鱼。它们大约有三英寸长呢。”

“哈哈,到时我给你寄一条比朗鱼过来。”他说道,特意发出低沉的笑声,女人投来赞许的目光,而此时,身后的一个男人打断了他们。

“不好意思,先生,请问您是叫洛里默吗?”

“不,”拉蒙特说,转身和那人直面,“我的名字是洛尔。”

“哦,对不起!”那人说,“不过,那个车厢里的行李是你的吧?”

“是的。”

“噢,打扰您了。我正在寻找一个叫洛里默的男子,多希望那是他的行李。这冷飕飕的夜晚出来找个不在这的人可真够受的。”

“可不是嘛,”那女人说,“我儿子一想到今晚的首次夜旅就开始嘟嘟囔囔。不过估计到爱丁堡之前还得发更多牢骚,不是吗?”

那人笑了。“我也没试过整晚坐车出游,就我自己的话,”他说。“很抱歉打扰你们了。”他补充道,然后继续前行。

“就该让我把另一条毯子也给你带上,乔治。”她说,随着男子的脚步渐行渐远。

“哦,毯子算了吧!”乔治说,似乎生来就是这种说话方式,“用不着一小时或许就焖成一个烤箱啦。”

列车刺耳的汽笛声“呜呜”长响,最后一扇车门砰地关上。

“这给你做日常开销,”她说,把一捆东西塞到他手里,“还有我承诺过,不会让你有事的。刚才那男人没有上车,在站台上。放心吧!”

“我们还忘了一件事。”他说,摘下帽子,俯身,吻了她。

长长的火车缓缓启动,驶入茫茫的夜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