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正规反抗分子(第5/17页)

我渐渐看出整体的轮廓了。我把车子开过大冢站,朝着社福设施所在的南大冢而去。我一面把方向盘往右切一面说:“没有证据证明是谁干的?就算Better Days很可疑,警察也无可奈何,前方是一片黑暗,是吗?”

总觉得这好像是二十世纪初期的美国劳动问题。在我所喜欢的民谣中,留有很多这样的歌词。萌枝咬着她那丰厚的嘴唇,凝视着愈来愈近的灰色建筑物。很讽刺的是,社福设施的名称叫做“希望之家”。

“所以,你希望我做什么?”

我把大产卡车停进停车场里。停得有点斜斜的,算了。

“请你保护柴山先生。可以的话,也保护其他诉讼团的成员。然后,接下来的希望是,请你查出Better Days私底下在做些什么。不过,也只有超人才做得到这种事吧。”我用力拉起手刹,钢线发出惨叫。

“或许吧。不过,最好不要小看池袋的水果店店员。虽然我不能腾空,却可以和你们一起在地面滚来滚去。”

“太好了,你气色看来不错呢。”

我向躺在床上的智志丢出葡萄柚,它是我从店里偷来充当慰问礼品的。房间是约摸六张榻榻米大小、整洁的木板房,有床、桌子,以及小型的内置放影机的电视。这里也有真正的橱子,而不是投币式寄物柜。智志的脸色比在艺术剧场的咖啡店那时要好多了。原本呈土色的脸色,现在至少带有生物般的温度感。

“阿诚先生,你怎么知道这里?”

智志依然躺在床上,视线从我身上移到萌枝那里。

“是我们工会的代表讲的吗?”

我在桌前别致的木椅上坐下,总觉得像是学校里会有的那种桌椅。萌枝穿着女仆装,在床尾并拢双膝坐下,好像正牌的女仆一样。工会代表说:“从柴山先生那里听到真岛先生的事情时,我们原以为你是个与传媒相关的作家,才希望能从媒体那方面得到帮助。不过,从朋友那里问过风评后,才知道你的麻烦终结者身份比作家身份有名多了,因此才想请您调查这次的袭击事件。”

我有点失望。再怎么写作,我的文运还是好不起来,真是日暮途远啊。我重新打起精神,问智志道:“你是在哪里遭到的袭击?”

智志看向毛毯下的右膝。

“池袋二丁目的巷子里。那时快要十点,网吧的通宵方案要开始了。那天的工作很累,我急急前往附有淋浴设备的网吧。因为如果不洗掉满身大汗,会影响到第二天的工作。况且设备比较好的人气店家,很快就客满了。”

实在很难想像,我长大的这条街上竟然还有这样的一面——通宵方案竞争。

“我想我一定是走得太急了。有人突然从后面朝我的脖子攻击,一回神我已经倒在柏油路上了。然后,他们其中一个人不断踢我的膝盖。”

“总共有多少人?身高和服装等等的特征是?……”

智志眯起眼,思考起来。萌枝和我耐心地等待着。

“虽然不能百分之百确定,但我想是三个人。因为带着露眼头罩和安全帽,不知道长相。两个人戴露眼头罩,一个人戴贴着贴膜的安全帽吧。服装很普通,但该怎么说呢……”

智志略为歪了歪头。

“这一点我也没和警方讲,只是纯粹的直觉。”

让人焦急的家伙。智志极其慎重而胆小,是因为他长期持续从事非正式的雇用工作使然吗?

“别管那么多,你就讲吧。”

“他们的装扮极其普通,但好像有一些和我相似之处。”

萌枝在床尾说:“是哪里相似?”

“应该说,平常的打扮很整齐,但有一些颓废之处,或说有一些疲累吧。西装穿起来没什么精神啊。我在想那是不是一种一日派遣、勉强存活下来的人特有的耗损方式。”

我盘起手思考起来。原本还以为袭击的想必是Better Days的人。

“那么,是从事和智志同样工作的伙伴袭击你的吗?”萌枝露出有如能剧面具般的表情。“对于登录制的一日派遣工作者而言,他们没有同事也没有伙伴。每个人都为了生存而奋战到极限,他们没有横向的联系。既不知道每天会到哪个地方去,工作的内容也以手机短信通知而已。这一点也对派遣业者很有利,大家就像一盘散沙,没有人会想要同心协力。这样,那些人就能为所欲为了啊。”

她似乎火大到不行。弱小工会的代表强烈主张道:“而且不光是信息费而已,近四成的利润,说起来真的太奇怪了。根据厚生劳动省的命令,在中介职业时,手续费是有上限的,最高也只能到百分之十点五而已,而且只能按半年份的月薪来算。可是一日派遣的工作,却还没有决定利润的上限。因为这是才形成的系统,没有人想过状况会过分到这样。根本是为所欲为了。”

我愕然地看着萌枝的脸。她的脸颊通红,眼里闪着愤怒的目光。

“为何一讲Better Days的事,萌枝就变得这么生气呢?是不是有什么私人仇恨?”

就好像在转换电视频道一样,从民营电视台的跨年综艺节目,转到NHK的“逝去的年,到来的年”。萌枝原本燃烧着愤怒的表情,又切换回冷静而有能力的女仆表情。

“哪有,是你多心了吧。我只是基于社会正义而感到火大而已啊。阿诚先生,你的日薪和一日派遣工作者一样是一天七千日元,由我们工会支付。从明天起十天期间,请你帮我们工会工作。”

变成意想不到的委托了。我从来没有以日为单位接受委托解决麻烦过。我诚惶诚恐地试着问道:“那我一天要工作几小时才好呢?我还必须帮家里看店,没办法只专注在这个事件上。”

萌枝露出惊讶的表情。

“我也不知道麻烦终结者都做些什么事啊。接下来就麻烦你了。”

无可奈何下,我只好点头说“知道了”,虽然那时候的我根本什么都不清楚。

离开房间时,我问智志:“这么说,这个房间的住宿费怎么办?”

回答的是萌枝。

“这里原本就是帮助游民的自立支持设施,虽然有期限在,但是这里可以让游民从蓝色塑料布的住处搬过来,一面接受当下的生活费援助一面找工作。至少,待在这里的话,住址可以好好写在履历表上。”

智志的声音很低,小小声喃喃说道:“我不是游民啊。我和他们不一样。”

那时我大概是自以为高人一等吧?我以同情的声音说:“没有关系,不要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