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日子便这么不咸不淡了几天,几日之后,都督府的管家火急火燎来鹤鸣药堂,点名要许杭过府。

许杭拿了药箱就走了,匆匆赶往都督府。

都督府里出事的不是汪荣火,而是他新纳的一房小妾。这小妾过府不过几日,长得自是如花似玉,原是城东酒楼的琵琶女——阮小蝶,被汪荣火偶然路过看上,强抢回来,养在府里。

不过这琵琶女倒是很有骨气,三天两头撞墙上吊,打死不依,汪荣火大约是真稀罕这阮小蝶的可人容颜,竟也每每都把人救回来了,叮嘱人好生看着。

可寻死之人,怎么着都能找着空子。今儿一早,阮小蝶趁人不注意,灌了自己一大碗附子汤,这会儿手脚冰凉,脸都铁青了。

许杭一到,就被人请着进了阮小蝶的房间,汪荣火在床边背着手来回踱步,急得满头大汗,一看见许杭忙叫:“快!快看看能不能救回来!要是救回来,以后在贺州城,我一定保你大富大贵!”

许杭上前搭住脉搏,匆匆把了一下,然后问道:“几时喝的?”

“也就一炷香的功夫。”

“厨房里有绿豆汤吗?”

“绿豆汤?”一旁的丫鬟春杏瞪大眼睛。

“有还是没有?”许杭一面问,一面拿金针封住阮小蝶的心脉。

春杏点头:“有、有的。今儿厨娘煮了一锅。”

“快去端一大碗来!”

许杭话说得急切,春杏连跑带爬,须臾之间,就捧了一大碗来。许杭接过,对汪荣火道:“都督,烦劳将夫人扶起来。”

汪荣火听闻,几步上前,轻扶起阮小蝶,靠在自己怀里,许杭捏着阮小蝶的下巴,轻轻一用力,迫使她嘴唇轻启,将绿豆汤用力灌进去,又在她胸前顺气,令她不得不咽下去。

阮小蝶昏迷之中灌下去不少,有些来不及咽下的从嘴角流下。

等许杭全部灌下去之后,他在她胸前用力地拍打几下,阮小蝶哇的一声,身子一翻,将喝下去的东西通通吐出来。

春杏眼疾手快,将痰吐盆递上,那些秽物就全进到盆里。

等她吐得差不多,又灌了一碗绿豆汤下去,这回没给她催吐,而是让她缓缓消化。

这时候,汪荣火再看过去,阮小蝶脸色稍霁,胸口起伏很剧烈,整个人还晕晕乎乎的,但是性命无虞。

他长舒了一口气,给阮小蝶顺顺气,然后放倒在床上:“真是虚惊一场…”然后又对许杭问道:“这就算无碍了?”

许杭这会儿就细细把脉了:“没有大问题,但是还有点余毒,我再继续给夫人施针开几服药,按时服用就没事了。”

“那就好那就好,先生真是妙手回春,嗯,不错。”汪荣火有些赏识许杭。

许杭的脸上不见乐也不见喜,只是专心给金针消毒,道:“施针时间有些久,我需得静心,都督可否清一清人?”

汪荣火大手一挥,把所有人都遣出去,又说:“好好好,先生慢慢来,我在前厅给先生备下好酒菜聊表谢意。”

乌泱泱一堆人,即刻都走了。

红桃檀木的闺门一关上,听着脚步声走远了,许杭才用金针在阮小蝶人中一扎,阮小蝶娇小的身子微微一颤,眉头一簇,喉间是喑哑的一声嘤咛,然后慢慢睁开双眼。

她的眼睛是很美的丹凤眼,只是此刻有些无神。

她先是恍惚地看着床顶,然后知觉才慢慢涌上来,她伸出手,看了一会儿,知道自己还活着,就瞬间绝望地哭了起来。

她这里正掩面哭着,就听到一个清冽的男声:“你身子还虚,这么哭很伤身的。”

阮小蝶侧过脸一看,床头坐着一个男子,她吓得躲了一下。待看清那人手里的金针和脚边的药盒,这才明白过来:“你是…你是大夫?咳咳……是你……救我的?”

“大夫谈不上,鄙姓许,不过开家药铺,略懂一点药性。”

“你为何要救我?!”阮小蝶有些激动,长长的指甲抠着许杭的袖子。

“我是大夫,救人是我的本分,你不谢我,反要怪我?”

阮小蝶气息不稳,却依然怒呵:“我一心想死是我的事,你……你凭什么救我?!”

她哭得梨花带雨,珠泪顺着从下巴滴下去,整个人微微发抖,看起来对着人生是极端怨恨。

“死何其容易,夫人为何这么舍得自己?”

“别叫我夫人!”阮小蝶听到这个称呼就想吐,“在这里……我生不如死……”

“哦?至少现在,都督看起来,还是很心疼夫人的。这是好事。”

阮小蝶讽刺一笑,啐了一口:“哼……你也要像那些人一样,劝我放弃,劝我妥协?我呸!你今日救了我,我明日会做出更惨烈的事情来!”

她满脸的视死如归,一点都不像寻常弱女子,倒有点巾帼气度。

许杭长长地叹了口气,道:“你知道,你死了,意味着什么吗?”

阮小蝶含着眼泪抬头,不解看着许杭:“什么?”

许杭垂眸看着她,看了好一会儿,才慢慢说:“你若死了,都督会难过几天,可惜几天,悼念几天,几天后,你尘归尘、土归土,下一个像你一样的女子会被送进府来,住你住过的屋子,躺你躺过的这张床,受你受过的那些屈辱。”

“那与我有什么关系?我一刻也忍不了,在这个害死我爹爹的无耻混蛋身边委曲求全!”

“那我就说点和你有关系的。”

许杭把工具都收起来,从袖子里拿出手帕,温柔地给阮小蝶擦拭眼泪,“你那么恨他,却一直在做伤害自己的事情,到了黄泉路上,真的甘心过奈何桥吗?”

阮小蝶眉毛拧紧,疑惑不解:“你…你这话什么意思?你不是他请来的大夫吗?为何说这些给我听?”

她仔仔细细看着这个男子,才发现这个人,直到此刻,嘴角竟浮起一点点笑意,让她觉得此人并不简单。

“我是大夫,不过,在有些事情上,我也是个和你一样的人。如果是我,我一定会活得比我的仇人更久,即便沦落到在泥土里像蛆虫一样,我也一定要撑到亲手送那些害我的人进坟墓的那一刻。”许杭这话说得斩钉截铁,每个字都像是打桩一样,死死钉在阮小蝶心上,听得她一愣一愣的。

这个小小的闺房,此刻竟莫名漫出一点诡谲的气息来。

阮小蝶并不是无知妇人,她已经明白了许杭的用意,她慢慢直起身,眼神变得认真,声音有些喑哑:“你…你也与汪荣火有怨?”

许杭轻轻地摇摇头:“我只是可惜,你年华短暂,不该如此易折。”

阮小蝶愤恨地捶了捶床板,咬碎银牙:“要是能杀他,我恨不得一口一口咬死他!可是…可恨我不是男子,什么都做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