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段烨霖今日来鹤鸣药堂的时候,看见一箱箱的名贵补药往车上装,难得的大生意。

“这是哪儿来的财神爷啊?”他问道。

胡大夫忙站起来回话:“这些都是送往都督府上的,都督可是大手笔,这两日买的,都够药堂半年的流水的!”

“他?”段烨霖哂笑,“老家伙吃得了那么多吗?这是要修仙呢?”

“哎呦您这话说的。这一来,他家的夫人大病初愈,要好好补补,二来,这都督夫妻之间琴瑟和谐,自然这补药多了些。”

段烨霖略皱皱眉头,他是听许杭提起过的:“他家夫人,就是寻死觅活那位吧?怎么,这么快就想通了?”

胡大夫摸摸胡子,意味深长:“俗话说,民不与官斗,斗来斗去,还是一个结果。这世道,和这些有权有势的争个什么劲儿呢?早妥协晚妥协,不都是一样,至少还白挣个富贵日子。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说完,他转身继续让药徒收拾药材去了。

段烨霖听他方才那番话,觉得听得挺不是滋味的。

另一厢,都督府里,许杭正给阮小蝶把完脉:“夫人看起来神色好多了。”

阮小蝶容光焕发,一身缎面旗袍把她包裹得婀娜多姿,她拢了拢头发:“这还得谢谢先生的妙手。”

只见汪荣火慢悠悠走进来,中气十足地问:“怎么样了?”

阮小蝶款款起身,走到他身边,笑得很甜美:“都督……”

汪荣火勾了勾她的下巴,拍拍她的手以示亲昵。

许杭提笔写方子:“夫人似乎还是有些睡不好吗?”

阮小蝶娇嗔一下:“可不,我认床得很,近来老是做噩梦,先生上回的方子不错,停了之后可睡不安稳呢!”

汪荣火立马竖起眉毛,对许杭道:“那就再开几副,多开几副!什么金贵用什么!”

刷刷几下写完,许杭递给都督:“无须什么名贵的药,请都督给夫人多备一点朱砂,加在药里,碾沫服用就是了。”

“这还不容易,我一会儿就同管家说去!要多少有多少!”

许杭一面恭敬地递过去,一面抬头,和阮小蝶眼神撞在一起,彼此心照不宣。

都是有算盘的人。

回金燕堂的时候,蝉衣赶忙就来对他说:“当家的,今儿可新鲜,家里来客了!”

来客?金燕堂四年以来,除了段烨霖,没来过别人。

一面疑惑不解,一面走进大厅,就看见袁野笔挺地站在厅堂正中的一副国画前细细地看。

他看得很仔细,以至于许杭走进来,他都没发现。

“我这画经不起细看的。”他出声提醒袁野。

袁野猛地转身,笑:“你回来了?”

许杭有一瞬间的怔愣,因为袁野的口吻,亲昵地像是他的家人一般。

袁野又说:“这画有趣,用的是国画颜料,笔触也是水墨意蕴,可是既不画山水也不画花鸟,只这一片红彤彤的,中间飞出一只燕子,倒像是西方的抽象画。不知道是哪个大师的作品?”

许杭命蝉衣换杯好茶来:“不是什么大师,是我…乱画的。”

袁野惊讶了一下:“是吗?那我可又要对你刮目相看了。”他喝了一口茶,“我刚回国不久,总共只见了你三次,你每次都让我吃一惊。先是在药堂,然后在都督府,现在又是在你府邸里,你真是与众不同。”

一直以来,许杭都对别人的赞誉不大感兴趣,夸也好,骂也好,他不大在乎,于是就说:“袁先生来找我,请问有什么事吗?”

“没事就不能来朋友家里坐坐吗?”袁野显得很惊讶。

许杭不知道该说什么。

袁野试探地问:“该不会,你从未在家中招待过朋友?”

许杭摇摇头。

“那就好…”

“不是没招待过,而是,我没有朋友。”

一瞬间有些安静。许杭知道自己这话说得过分,可是他不喜欢同人来往,伤不伤袁野的心,他无所谓,只盼这袁野恼了,赶紧出去,给他个安静。

谁知那袁野一点不悦也没有,却笑得更响亮:“那好了,从今以后,你便有朋友了!”

他随即从西装内口袋里拿出一只银色的钢笔,那钢笔比市面上见的细小一些,通体很干净,顶上镶嵌着一枚硕大如鸽子蛋一般,晶莹剔透的宝石,一看就是价值不菲。

“既然说做朋友,那肯定要有个见面礼。我没别的嗜好,就是喜欢收集钢笔,这是我留学时候特意请人打造的,我想你应该习惯用毛笔写字,但是若出门在外也有不方便的时候,这钢笔送你,应该有些用处的!”

许杭怔愣着看了他一会,才神情有些古怪地说:“你…你一向都这么喜欢同别人做朋友么?”

袁野明白,像许杭这么冷漠的人,大抵很不习惯。他很少这么贴人冷脸,只是乱世之中,有骨气的人少见,他喜欢有风骨的人。

能得人才做朋友,贴回冷脸又何妨?

“诶,我这钢笔不白给。往后我若是有个三灾两病的要找你,你可不能收我钱了。这样总行了吧?”

说到这里,许杭才收下了,放在手里把玩。

“这上头的宝石,好像从没见过。”

“那是钻石,洋人喜欢钻石胜过宝石。”

“钻石?听起来很刚硬的样子。”

“你还真是说对了,原石就是金刚石,那可是最硬的石头,所以洋人总喜欢拿它送给心仪的姑娘,表示忠贞的感情……诶你别误会,我送你绝对是心思单纯!”

许杭轻声一笑了之。

等到送走了袁野,许杭把门一关,把钢笔很随意地搁在了笔筒里。

把这么棱角锋芒的石头比作爱情,真不知道第一个做出这种比喻的人脑子里想些什么。

越刚硬的东西,越有危险才对。

这时候笃笃两下敲门声,丫鬟蝉衣在门外,细声细气也略带一点惶恐的意味问道:“当家的。您前几天要我去请的园艺匠人都来了……”

她深吸一口气,才继续说,“有人来问,院子里那几座荒坟……要怎么处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