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第2/3页)

“然后就谁都不理他,谁都把他当怪物。”

“但人多了就不用怕他了,人多了我们就能合起伙来欺负他。老师不是说他有病吗,我们这是在‘惩恶扬善’。”

“老师肯定也怕他惹麻烦,我们欺负他没事儿,但他绝对不能还手。下了课就把他一个人锁在单独隔出来的教室里上自习,中午自己随便吃点东西,熄灯了自己回宿舍。”

林间停了一会儿,看着她:“是我这么说,比他自己说更容易让您听进去吗?”

“还是您真的就一点都听不进去,只能听见自己想听的?”

时母有点怔忡,半晌没说出来话。

“行了,少来这套!”时父听不下去,寒声打断,“你是从哪儿冒出来的?少在这儿危言耸听!”

“危言耸听?”林间挑眉,“我?”

“同学处关系都处不好,将来怎么为人处世,怎么工作?”时父怒道,“你们这一代就都是来讨债的,简直都惯坏了,一身的矫情毛病……”

时母怕闹得太大,徒劳地在一边劝。

林间愣了一会儿,乐了一声,闭上嘴没再说话。

“你看看,这些学生都是什么态度?”

时父被他激得动了怒,往前走了两步:“不是挑衅老师家长是什么?说不定就是这种学生把他带坏的!”

……

居然有一句说对了。

林间抱着胳膊抬头,看着他过来,没躲,也没理老万想把他拦到背后的胳膊。

小书呆子在这种家里,能好好地长到这么大,简直都是个奇迹。

他脑子里还转着怎么把这个奇迹好好偷走藏起来,准备看在奇迹他爹生了奇迹的份上让他爸折腾,等了半天没等到,下意识抬头,目光忽然一凝。

老万也看着时父身后,站起来:“时亦同学……”

时亦牢牢钳制着时父的手臂,肩膀格外锋利地绷着,垂着眼睫,像是没听见老万的话。

林间蹙眉,几步要过去,被老万抬手拽住。

早自习过后是河高例行的晨会时间,办公室里没有别的老师,老万拽拽林间,拉着他往外走。

现在就贸然让时亦跟家长再接触,程航甚至都不在。林间无论如何也不放心,眉峰不自觉蹙紧,依然站在原地。

老万挺坚持,力道缓慢持续地把他往外拖。

“小书呆子。”林间叫他。

时亦对他的声音有反应,跟着抬头,视线也转向他的方向。

林间指了指:“门外。”

时亦轻轻偏了下头,理解了几秒钟,点点头。

师生拔河短暂告一段落,林间被老万拖到走廊,带上门,贴着门缝往里屏息凝神地看。

老万也想看:“林间同学。”

“林间同学需求比较强烈。”林间压低声音,“您能接受转播吗?”

老万想了想,配合地点点头,弯腰守在了他边上。

时父的怒吼声从门缝里钻出来:“……像个什么样子!”

……

时亦低下头,看了一会儿桌上那几张纸。

他的档案。

已经被不讲道理地撕开了好几次,有他休学的记录,他的评语,还有他的处分通知单。

于笙曾经问过他,想不想托关系抹掉处分。这个问题是不是于老师在考评或者测试他,他不清楚,但也不想。

做过的事他认。

这也是他的过去,和所有的伤跟疼跟绝望一起的,曾经确实发生过的过去。

他认,也愿意承担因为这个处分造成的所有后果。不能保送,不能进省队,这些是十七岁的他为了保护停在十三岁的自己付出的代价。

这个代价他认。

但并不意味着他也愿意让这些被一次次大张旗鼓地抽出来,挥在手里、扔在地上。

从开学起他就在担心这一天。

他尽力了,没打架,没请家长,甚至连成绩都在有计划地稳步提高。

能做的都做了,不再惹事了,不再添乱了。

甚至连这个家都还回去了。

程航听见消息,假都没请就跟着一路开车杀了过来,被他拦在了楼底下,自己上了楼。

“说话!”时父最受不了的就是这个儿子闷着头一声不吭的架势,“耍给谁看?收拾东西去七中!”

“孩子也不容易。”时母被说得有点犹豫,“要不别去封闭高中了?那边毕竟是军事化管理,小亦的病还没好全……”

“之前不是都说他好了吗?不高兴了怕吃苦了就犯病?”

时父的火气彻底压不住,一巴掌打下去:“自己说要来河高,三次考试一共提了不到一百分,算是彻底养废了!你妈为了你连第二个都不敢要,你就这么自甘堕落,是不是准备让我们养你一辈子——”

他的胳膊没挥下来,才走到一半,就被时亦抬手架住。

时母又想起那天的事,忍不住跟着紧张:“小亦!”

时亦没再动手:“不是。”

时母没听懂,愣了下神:“什么?”

“不用你们养我一辈子。”时亦说,“年满十六周岁,可以不用监护人,离开父母单独居住。”

时父皱紧眉看着他。

“胡说什么?”时母吓了一跳,“不要跟那些孩子乱七八糟地不学好,小亦,你要听话——”

“对不起,让你们失望了。”

时亦截住她的话头:“我会在学校这边住,一直到高考,也会自己解决学费和生活费。等我工作以后,会定期给你们汇钱。”

他的语气太冷静,时母怔了怔,没继续说下去。

“你们……想怎么样,都可以。”时亦说,“再生一个也可以,不用顾虑我。”

“不是。”时母有点着急,“你爸气急了胡说,你——”

“我十六岁生日那天,你们聊天我听见了。”

时亦说:“您和爸爸在商量……我养废了,以后就这样了的话,要怎么办。”

他跑出去了两天。

时父时母已经习惯了他跑出去,大概也没有特意找。他把攒的钱带在身上,没有任何目标地转了一天,办了张电话卡,在那家能看见星星的旅店顶层坐了一宿。

可还是不甘心。

时母有点无措,抬头看向时父。

“如果不行的话。”

时亦说:“我会去你们找不到我的地方。”

“挺本事。”时父有点没底气,笑了一声,“你以为你是谁?你跑到哪儿我们找不着?”

“总会有的。”时亦垂下视线,“至少还有一个。”

时母脸色忽然白了白,用力攥住了时父的手臂。

“我在这里很好。”时亦说,“我想在这里。”

他花了很久,很努力,努力到拼命,才终于找到一个想停留下来的地方。

这是他最后的浮冰。

“我想过改变。”

时亦说:“既然改变不了,就换一种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