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出生即罪过

从剧场巡逻回到火警营时,已经黎明将至。罗德率领着疲乏的队伍回到火警营,脚步声象沉铁块一样拖行在空寂的石板路上。

一辆装饰华丽的马车正停在营门口。

车窗微动,从里面探出一只绒毛脑袋,在疲惫的夜色里象一片锃亮的银瓦。

罗德脚步变得轻缓,心有火灼般的热意。

一夜未睡的尼禄气色不太好。在看到罗德时,一点笑意象火星一样迸到他发白的唇角,他的脸色象被点亮一样活跃起来,熬夜所造成的微青的眼睑,此时因笑容而轻颤。

“我来接你回家。”他掀着窗帘说。

站在前排的几个火警队员面露惊诧。

罗德没说什么,转身就跳上马车。

尼禄将窗帘掀开一条小缝。稀薄的晨色象水雾一样漫开在车里,极远处的地平线象镶上一层沸腾的鎏金。

马车车轮在石板之间卡出噔噔轻响。

微黄的晨光轻轻打照罗德的脸庞。他的面色有些憔悴,从侧面直射的清光,将他的黑眼珠照成半透明的棕色。

“一个平民捡完垃圾后,却乘着行政官镶着宝珠的马车回家。”罗德以微嘲的口吻说道,“这一定会成为坊间最近的谈资!”

尼禄将手沿着软座伸去,摸到了他略有凉意的手掌。

“我就想让他们都知道,你有我。”尼禄牵紧他的手,疲劳的脸上有沉稳的笑意,“我希望所有人都知道我对你特别好……”

罗德歪靠在他身上,顺着指缝去抚摸他的手指。尼禄的手指保养得很润泽,摸起来象丝帛一样。

他缓慢地摸着他的骨节和指甲。其实这些微小的突起和坚硬是每个人都会有的东西,但罗德就是心有异动。

“你今天没有睡吗?”他扣着尼禄的手问。

“嗯。”尼禄布满血丝的眼睛有些干涩。他稍微侧着脸,面颊就紧紧抵在罗德的发顶,有轻微的痒意。

他嗅了嗅说:“我睡不着,就想着来接你回家。”

罗德半闭着眼,从卷密如锋刃的睫毛之间,透出一星点明烈的眼光。他思索一会。

“我想我今天见到了你命运里的第二个人。”他的声音里有熬夜导致的沙哑,“据说他会让你失去一切。”

尼禄的眼神有细弱的凝滞,“是神谕里那个有胡须的女人……”

罗德扯了扯紧束的领口,“我在剧场看到了安东尼。”他的口气含有锐意,“他穿着女装,在扮演打开魔盒的潘多拉。”

尼禄怔了怔,“就因为他穿了一件女人的戏服吗?”

“谁知道呢。”罗德回想着前世的种种,一丝锋利从他眉目之间浮显而出,“提防着他总不是坏事。”

尼禄将下巴抵进他的黑发,感受硌人的痒意。

他细声细语:“我都听你的……”

尼禄的喉结随说话而轻颤,那点颤动紧贴罗德的额角。罗德被这点颤动所牵绊,从他的前肩滑下去,顺着胸膛就躺到他的腿上。

感受到压到腿间的重量,尼禄脸色羞红,眼神变得十分黏着,“哦……罗德……”

罗德漆黑的长发尽散开在他的腿间,一绺晨光将他的黑眼睛照得熠亮,鲜红的唇珠也是。

尼禄低垂着头。爱意满溢的他,无需窥看罗德的全貌,只消瞥到他的一点眼角,就能心有冲击般的震颤。

罗德细细扫过尼禄的脸庞。从他发白的嘴唇、挺翘的鼻尖到井潭般的棕眼睛,再到他饱含病态气息的细眉。他鼻梁处的雀斑尚存,那里除了可称作可爱的稚气,其实平淡无奇,但罗德象成瘾一样盯着。

“别动。”他忽然开口,“我想摸摸你。”

于是罗德将手掌覆上尼禄的脸庞,温柔地抚摸着。

他的指尖一点点抚过尼禄的嘴唇,移到他的雀斑上来回蹭着,再到他浓密的睫毛。尼禄不由地眨几下眼,睫毛扫出虫蟊攀爬般的痒意,从掌心顺着手臂一直爬到心脏。

他摸到尼禄的所有五官,心跳愈发快速,指肚竟有烫伤般的错觉。

平生感情麻痹的罗德,觉得四周一切都化为乌有,眼里只有尼禄羞红的年轻面庞。

陌生的幸福感逐染心尖,十分奇异,象是被婴儿无牙的牙床咬了一口。罗德产生一种来自灵魂的愉悦。

尼禄抚住他按在脸颊的手,轻轻的一个侧脸,嘴唇就蹭到他的掌心。

此时熹微晨红从暗蓝的天边扑来,象从蓝布的缝间泄漏出来的流沙。

罗德抽回手,闭上眼睛说:“让我先好好睡一觉。”

尼禄搂着他的腰,以商量的语气说:“今天是缪斯节,我可以带你出去玩吗?”

“请尽情地向我下任何命令,我的主人……”罗德枕着他的腿,懒洋洋地说。

尼禄满脸通红。他僵硬地调整腿部的角度,让罗德躺得更舒服。

……

表演结束的安东尼带着满身脂粉味回了家。

他已经脱妆,脂粉从油腻的脸上浮出来,显得皮肤很花白。描画眼线的墨汁晕开,使他的眼窝全是青黑。

安东尼神采奕奕,满脸尽是亢奋。他还没从表演中回过神,思维还很迷幻,手象痉挛似的发抖。

门希倚在角落里,脸色暗沉,一双酷似干蜡的眼睛幽幽地望着他。

奴隶们迎过来,褪去主人身上沉重的戏服,簇拥着他为他卸去妆容。他们用橄榄油混合草木灰糊在他脸上,再用肥皂水擦洗干净。

卸妆后的安东尼面目干瘪而松弛。他四肢大张地躺在沙发上,在嘴里嚼着茴香叶,让修脚奴替他捏脚。

门希走到他面前,满脸厌烦地抱起双臂,以教训的口气说:“你又去当了一天的女人,安东尼。”

安东尼将眼睛睁开一条缝,透过眼缝瞥见门希闪亮的军靴,“请别这么苛责,我的兄长。谁都喜欢找点乐子,旁人无权指责个人的喜好……”

他伸个懒腰,嬉皮笑脸地说:“你总是寻找长着银发的男妓作奴隶和男宠,可我从来就没有干涉过你。不是吗?”

门希被他的话噎住,脸部的筋肉抽搐两下。

安东尼踢开修脚奴,悠哉地抖着腿说:“要我说……经过阉割的阉奴要比男妓干净许多。与其去买身体不洁净的男妓,倒不如多花点钱去买阉奴。花柳病在罗马向来风行,这你也是知道的……”

门希蹙着眉,一脸嫌恶地说:“我最厌恶那帮不男不女的贱东西。”

安东尼狡猾地笑笑,语气里有得逞的意味:“这就是被别人横加指责的感受,我亲爱的哥哥。”

门希憋闷地住了嘴,悻悻地来回踱几步。他的军靴沉重而难以载动,趿拉出不利索的声响。

奴隶提着会客时用的外袍前来,搭在门希身上,朝他的腋窝和头发喷洒玫瑰香水。他们用海绵擦拭他的手心,再刷上一层能吸水的干粉,这使他的手掌时刻保持干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