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节歌(第2/5页)

那幻象站在他身旁,静默而且阴暗,伸出了一只手。当他从深思的探索中惊醒过来的时候,他从那只手的转动,以及它站在自己身旁的位置,似乎感觉到那双看不见的眼睛正在锐利地望着他。这情况使他发起抖来,而且觉得浑身发冷。

他们离开了那个熙熙攘攘的场所,来到这城市中一个偏僻的地段,那里是斯克掳奇以前从没到过的,不过他认识这个去处和它的坏名声。道路全是污秽而狭隘的,店铺和住宅都很破败;人们衣衫不全,嗜饮酗酒,邋里邋遢,面目可憎。一些小胡同和拱门,像不计其数的污水坑那样把恶臭、垃圾和生活中的种种气味,都倾吐到这些蔓延曲折的街道上;这整个地区散发着罪恶、污秽和穷困的臭味。

在这个藏垢纳污之所的巢穴深处,在一个屋檐斜伸出去的屋顶下面,有一家低矮的、门面凸出的铺子,那儿收购废铁、破布、瓶子、骨头和油腻的下脚。里面的地板上放着一堆堆的锈钥匙、钉子、链条、铰链、锉刀、磅秤、砝码以及各种各样的废铁。一座座像山一样的不成体统的破布、一团团发臭的油脂以及那些骨头叠成的坟墩头,不知孕育并藏匿着多少很少有人高兴去仔细探究的秘密。有一个头发花白的年纪近七十岁的坏角子,坐在他买卖的货色中间,靠近一个用旧砖头砌成的炭炉;他把许多杂七杂八的破布挂在一条绳子上,做成一个又臭又脏的门帘,来给自己挡住外面的冷空气,他在这安静的隐居地,其乐无穷地抽着板烟。

斯克掳奇同那幻象来到这人面前的时候,恰巧有个女人夹着一个沉重的包裹,偷偷地走进铺子。但是她人刚到,就有另外一个女人,同样地带着东西,也走了进来;而她后面紧跟着一个穿褪色黑衣服的男子,他看见她们时吃惊的程度,正和她们认出了她们彼此时一样。经过了一个短暂的目瞪口呆的时期(那吸板烟的老头子也和他们一样)之后,他们三人都禁不住大笑起来。

“让那打杂女工做头一个吧!”第一个进来的那女人叫嚷道。“让那洗衣婆做第二个吧;让那殡仪馆的伙计做第三个吧。你瞧这儿,老乔,这可真是碰得巧啊!咱们三个人,本来不打算在这儿碰头的,竟都来啦!”

“你们再也找不到比这儿更好的碰头地方了,”老乔说,把他的烟斗从嘴里拿出来。“到客厅里来吧。你在这儿早就是熟门熟路的了,你知道;至于另外那两个,也都不是陌生人。等一会儿,让我把铺子的门关上。哎哟,这门儿吱吱地叫得多响啊!这屋里没有比它自己的铰链锈得更厉害的铁器了,我相信;我还肯定这屋里的骨头没有比我这副骨头更老的了。哈哈!咱们都是顶配干咱们这一行的,咱们都是棋逢敌手。到客厅里来吧。到客厅里来吧。”

这所谓客厅,就是破布门帘后面的那块地方。老头子用一根旧的梯毯夹条[3]把炉里的火拨拨拢,用他的烟斗柄把冒烟的灯剔剔亮(因为这时候已经是夜里了),然后又把烟斗塞进嘴去。

在他忙着这些的时候,那个已经讲过话的女人把她那包东西丢在地板上,大模大样地在一张凳子上坐了下来,两臂交叉,胳膊肘搁在膝头上,用一种大胆的挑衅姿态,对另外那两个人瞧着。

“这又有什么关系呢?狄尔伯太太,这有什么关系呢?”那女人说。“每个人都有权利照料他自己。他向来就是这样的!”

“真的,这话挺对!”那洗衣妇说。“没有人比他更会照料自己的了。”

“那末,女人,别站在那儿呆瞪着,好像害怕似的!谁会知晓呢?我想咱们总不会彼此找岔子吧?”

“不,那才不会呢!”狄尔伯太太和那男子齐声说。“咱们希望不至于。”

“这就很好!”这女人叫道。“这样就够了。少了几件像这样的东西,谁会受损失呢?一个死人是不会的,我猜想?”

“当然不会,”狄尔伯太太说,大笑起来。

“如果他死了以后,还想保留这些东西,这个刻薄的老死刮皮,”那女人接下去说,“那末他在世的时候,为什么那样不近人情呢?如果他做人合情合理一些的话,那末在死神来打击他的时候,总会有人来照顾他,不会一个人孤零零地躺在床上,喘气直喘到断气。”

“这句话真是说得再确切也没有了,”狄尔伯太太说。“这就是老天对他的报应。”

“我但愿这报应能够更重一点,”这女人回答说。“你可以完全相信,如果我的手能够搞到任何别的什么的话,那末这种报应一定会更重一点的。把那个包裹打开来,老乔,让我知道它能值多少钱。爽爽快快地讲。我不怕做头一个,也不怕给他们看见这件事情。我相信,在我们在这儿碰头之前,我们大家就已经很明白各人是在自己动手了。这不是什么犯罪。把包裹打开来,乔。”

但是她的朋友们都很讲义气,不肯让她先打开包裹;于是那个穿着褪色黑衣服的男子一马当先,拿出了他的掠获物。东西并不丰富。一两个图章、一只铅笔盒、一副袖扣以及一支不值什么钱的别针,就这些而已。老乔把它们一件件的仔细检验过,估一估价钱,然后把他对每件东西打算付的数目,用粉笔写在墙壁上,等到他发现已经没有东西再拿出来时,就加成一个总数。

“这是你的账,”乔说,“我不能再多给六个便士,哪怕你要把我活活煮死也办不到。第二个是谁?”

狄尔伯太太是第二名。几条被单和毛巾、几件破旧的衣服、两把老式的银茶匙、一副方糖夹子以及几只靴子。她的账也同样地写在墙壁上。

“我向来对女士们出手太松。这是我的一个弱点,也是我毁掉自己的原因,”老乔说。“那是你的账。如果你再向我多要一个便士,而且公开提出来,那我就要懊悔自己太慷慨,非削减你半个克朗不可。”

“现在把我的包裹打开来吧,乔,”头一个女人说。

乔为了打开包裹更方便起见,就跪在地上;他解开了许许多多的绳结,才拉出一大卷挺重的深颜色的东西。

“你把这东西叫做什么啊?”乔问。“床上的帐子么?”

“啊!”女人回答说,哈哈大笑,叉着两臂,身子朝前倾。“帐子嘛!”

“难道说,他人还躺在床上,你就把这些东西,连同铜圈等等,一起都拿了下来?”乔问。

“不错,我正是这样,”女人回答说。“为什么不可以?”

“你真是生来要发财的,”乔说,“你将来一定会发财。”

“我向你保证,乔,对于像他这样的一个人,凡是我只要伸出手去就能够拿到的东西,我是决不会把手缩回来的,”女人冷冷地回答。“喏,你不要把油滴在那毯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