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节歌(第4/5页)

“我想去见他要他答应宽限一星期,那个昨天夜里我对你提起过的酒喝得半醉的女人跟我说了,我起先还以为只是避不见我的一种借口,但结果却的确是如此。那时候,他不仅是病得很厉害,而且是就要死了。”

“我们欠的债将来转交给谁呢?”

“我不知道。不过,不消等到那时候,我们的钱就可以准备好了;而且,即使我们还没有准备好,却碰到了他的继承人偏偏也是一个这样狠心的债主,那也就只好说是命该如此了。今天我们总可以心情轻松地睡一夜啦,卡洛琳。”

的确。他们虽然竭力想使心肠软一些,但他们的心情到底是轻松些了。孩子们都默不作声,围绕在他们父母身边,听着那些他们很难听懂的话,他们现在也都变得更容光焕发了。这个人一死,这间屋子就变成快乐得多了!这个鬼所能显现给他看的由此人之死所引起的唯一情感,是一种快乐的情感。

“让我看到一点对一个人死亡的恻隐之情吧,”斯克掳奇说,“不然的话,幽灵啊,我们方才离开的那个黑暗的房间,就会永远显现在我眼前了。”

那幽灵带领他穿过几条他的脚步所熟悉的街道;他们一路走去时,斯克掳奇东张西望,想找到他自己,但是随便在哪儿都看不到自己。他们走进可怜的鲍勃·克拉吉的家里;这个住处是他以前去过的;他们看到那做母亲的和她的儿女们都围炉而坐。

沉静。非常沉静。那些爱吵闹的小克拉吉,都在一个角落里沉静得像是雕像似的;他们坐在那里望着彼得,彼得面前放着一本书。母亲和她的女儿们正在做着针线。但是他们的确都静默得很!

“‘他便叫一个小孩子来,使他站在他们当中。’[5]”

斯克掳奇是在什么地方听见过这句话的呢?他并不是在梦里听见的。当他和幽灵跨进门槛的时候,彼得一定是在高声读着这句话。他为什么不读下去呢?

母亲把她所做的活放在桌上,伸手掩住脸儿。

“这种颜色[6]伤我的眼睛,”她说。

这种颜色?唉,可怜的小丁姆呀!

“眼睛现在好点了,”克拉吉的妻子说。“在蜡烛光底下把眼睛都弄模糊了;等你们父亲回来了,我随便怎样也不能让他看见我这双模糊的眼睛。现在一定是快要到他回家的时候了。”

“其实是已经过了时候啦,”彼得合拢书说。“但是我想,母亲,在最近这几个晚上,他总是走得比平时稍微慢一点吧。”

他们又变得非常沉静了。临了,她用一种稳定而愉快的声音说,只有一次顿了一下:

“我知道他曾把——我知道他曾把小丁姆背在背上走的,还走得很快哩。”

“我也知道是这样,”彼得叫道。“常常这样。”

“我也知道是这样,”另外一个叫道。大家都知道。

“但他背起来是很轻的,”她接下去说,用心做着活,“他的父亲又是那样爱他,所以更觉得不费事,不费事了。现在你们父亲到了门口啦!”

她赶快出去迎接他;于是鲍勃披着他的围巾——他实在需要这东西,可怜的人儿——走进来了。他的茶已经给他准备好了,搁在炉旁的保温架上,他们都想比比看谁对他侍候得最好。接着那两个小克拉吉爬到他的膝头上,每个孩子都把自己的一片小脸颊儿贴在他的脸上,仿佛在说,“父亲,不要把这事情挂在心上。不要伤心!”

鲍勃跟他们玩得很快活,并且高高兴兴地和全家的人讲话。他看看桌子上面的活计,就称赞克拉吉太太和姑娘们做事辛勤迅速。不消到礼拜天,这些活早就能做好,他说。

“礼拜天!那你今天去过啦,罗伯特?”他妻子问道。

“是的,亲爱的,”鲍勃回答说。“我真希望你也能够去就好了。你如果能够看见那儿是个多么苍翠的地方[7],对你一定有好处的。可是你今后会常常看见那地方的。我已经答应他,每逢到了礼拜天,我一定要上那儿去走走。我的小小孩儿啊!”鲍勃哭了起来。“我的小孩儿啊!”

他禁不住一下子痛哭起来。他实在忍不住了。他要是忍得住的话,他和他的孩子恐怕就会比过去离得更远了。

他离开了这个房间,跑上楼去,走进上面的那个房间,那里灯火照耀得很欢乐,挂着圣诞节的装饰。靠近那孩子的身旁,摆着一张椅子,还留着不久前曾有人在那儿坐过的痕迹。可怜的鲍勃就在这张椅子里坐下了,他想了一会儿,使自己镇静下来之后,吻吻那张小脸儿。他如今已接受了那已经发生的事实,便又相当高兴地走下楼来。

他们围炉坐着,谈着,姑娘们跟母亲都在干活。鲍勃讲给他们听,斯克掳奇先生的外甥真是特别厚道,他只不过跟他见过一次面,可是那天斯克掳奇的外甥在街上碰见他,看见他的神气有一点——“只不过有一点不开心,你知道,”鲍勃说——他便问发生了什么事情使他这样苦恼。“听见了这句话,”鲍勃说,“因为他是你所能碰到的讲话最亲切动听的人,我便告诉了他。他就说,‘克拉吉先生,我对此事感到十分难过;而且是替你的好太太十分难过。’顺便提一句,我真不懂,他怎么会知道这个的。”

“知道什么呀,亲爱的?”

“喏,知道你是一位好太太呗,”鲍勃说。

“哪个不知道呀!”彼得说。

“这话说得好,我的孩子!”鲍勃叫道。“我希望他们都知道。他说,‘我真替你的好太太十分难过。假如我有任何地方可以为您效劳的话,’他说,把他的名片递给我,‘这上面就是我的住址。请来找我吧。’啊,这件事情使人觉得很高兴,倒不是因为他可能对我们有什么帮助,而是因为他那种仁爱的态度。看起来真好像他老早就认识我们的小丁姆,而且很同情我们。”

“我深信他是一个好心肠的人!”克拉吉夫人说。

“亲爱的,”鲍勃回答说,“如果你看见过他,跟他讲过话,那你就会更相信他是这样的了。如果他能给彼得搞到一个更好的职位——你们注意我讲的话!——我一点不会觉得惊奇。”

“你听听这句话,彼得,”克拉吉夫人说。

“到了那时候,”姑娘们中间的一个叫道,“彼得就会跟什么人轧朋友[8],并且自立门户了。”

“去你的!”彼得回答说,咧嘴笑着。

“这倒多半是可能的,”鲍勃说,“反正总有这么一天吧;好在往后的日子长得很,来得及,亲爱的。但是,不管我们大家将来怎样分手,在什么时候分手,我相信我们没有一个人会忘掉可怜的小丁姆的——我们总不会吧——也不会忘掉我们中间这头一次的分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