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节歌(第3/5页)

“他的毯子吗?”乔问。

“你以为不是他的,倒是谁的?”女人回答说。“没有了这两条毯子,他总不至于伤风感冒吧,我敢说。”

“我希望他不是生了什么传染病死的吧?呃?”老乔停了一下他的工作,朝上面望望,这样说。

“你不用害怕这个,”那女人应道。“如果他有什么传染病的话,我决不会那么喜欢跟他做伴,为了这点东西在他身边多逗留的。啊!你尽管看那件衬衫,把你的眼睛都看痛了,你也不会在上面找到一个破洞,或是一摊磨烂的地方的。这是他衬衫中顶好的一件,也的确是件好衬衫。要不是有我在,人家早就把它糟蹋掉了。”

“你说糟蹋掉是什么意思?”老乔问。

“当然啦,这是说把它穿在他身上葬掉,”女人笑了一声,回答说。“有人就蠢得这么做了,可是我把它又脱了下来。如果白棉布[4]派这种用场不够好的话,那它还能派什么用场呢?盖在他的身上,还是一样很得体。他不会比穿上这一件显得更难看了。”

斯克掳奇惊心动魄地听着这一段话。当他们围着赃物,在老头子那盏灯的黯淡光线之下,坐在一起的时候,他用一种无以复加的厌恶和痛恨看着他们,即使他们是出卖死人尸体的下流恶魔,也不过如此了。

当老乔拿出一只装着钱的法兰绒袋子来,把给他们的那几笔钱数了出来摆在地上时,又是那个女人笑道,“哈哈!你们瞧,今儿这个就是他的下场!他活着的时候,把每个人都吓得从他身边跑开,他死掉之后,倒使我们得到了好处!哈哈哈!”

“幽灵呀,”斯克掳奇从头到脚发着抖说。“我明白了,我明白了。这个不幸的人的遭遇,可能就是我自己的遭遇。我的生活现在正向这个方向走去。慈悲的上帝呵,这是什么啊?”

他怀着恐惧直向后退,因为眼前的场景又变了,这时他的身子差不多碰到了一张床,一张光溜溜的、没有帐子的床,在这床上,一条破被单的下面,躺着一件被遮盖住的东西。这东西虽然不会开口,却用一种可怕的语言宣布它是什么了。

这个房间很黑暗,黑暗得无法看得真切;可是斯克掳奇因为私下里怀着一种冲动,就向房间里四处张望,急于想知道它究竟是怎样的一种房间。从外面的空中升起一道黯淡的光线,一直照到这张床上;而躺在这张床上的正是这个被人洗劫、被人遗弃、没人守灵、没人哭泣、没人照料的人的尸体。

斯克掳奇朝那幻象望望。它那坚定的手,正指着那人的头。那条遮体的布是那么随随便便地盖在上面,斯克掳奇只消动一动一个手指头,稍微把它掀起一点点,就可以使那张脸儿露出来。他想到这一层,觉得这件事真是容易做得很,因此巴不得这样做;只可惜他没有力量来把这蒙在脸上的布揭开,正如他没有力量使他身旁这幽灵走开一样。

如此无情、严酷而可畏的死神啊,您在这儿筑起了您的神坛,并且调动了那么多的恐怖手段来把它装潢起来,因为这儿本来是您的领域啊!但是对于那被人尊敬、受人爱戴并博得荣誉的人的头,您却是既无法碰他一根毫发来达到您那可怕的目的,也无法使他五官中的哪一处变得可憎。这并不是因为他那只手现在是沉重的,一放松就会垂落下去;也不是因为他的心脏和脉搏已经停止了;恰恰是因为那只手从前是光明正大、慷慨而忠实的;那颗心是勇敢、热烈和温柔的;那脉搏是一个大丈夫的。打击吧,阴灵,打击吧!您就会看见他的那些善行从创口里涌出来,把不朽的生命散播到全世界!

并没有人在斯克掳奇耳边讲这些话,然而当他望着床上时,他听到了这些话。他想,如果这个人现在能够起死回生的话,他最先想到的将会是什么呢?难填的欲壑,苛刻的交易,还是贪婪的操心呢?说实话,它们不是已经使他落到一个富有成果的下场了吗?

他躺在那黑暗的空房子里,没有一个男人,女人或小孩会说:他曾经在这件事或那件事上待我很好,为了纪念他的一句好心话,我要好好地对待他。一只猫正在门上抓着,炉边石头下面有老鼠在啃咬的声音。它们在这个死人的房间里究竟想要得到什么,它们为什么那么不安静而蠢蠢欲动,斯克掳奇简直想都不敢想。

“幽灵啊!”他说,“这是一个可怕的地方。在离开这个房间的时候,我决不会把它的教训丢开的,请相信我。我们走吧!”

然而这幽灵还是用一个毫不移动的手指,指着那死人的头。

“我懂得你的意思,”斯克掳奇回答说,“假如我做得到的话,我一定会这样做的。但是我没有这个能力,幽灵。我没有这个能力。”

幽灵似乎又在望着他。

“幽灵呵,我求求你,”斯克掳奇说,感到很痛苦,“如果这城里有哪一个人,因为这个人的死而心情激动,请你把那个人指给我看看!”

幻象把他的黑袍子在他面前张开了一会儿,好像一只翅膀似的;等到收拢的时候,显出了一个阳光照耀下的房间,里面有一位母亲和她的孩子们。

她正在等着什么人来,而且是带着焦急迫切的心情;因为她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听见每一个声音就要惊跳起来;一忽儿从窗口向外张望,一忽儿又看看钟;她想做一点针线活,可是总做不成;甚至她孩子在玩耍时的声音她都简直受不了。

最后,响起了那期待已久的敲门声。她急忙跑到门口,迎着了她的丈夫;他虽然还年轻,可是他的脸儿已经是饱经忧患,愁苦不堪的了。这时他脸上带有一种特殊的表情,一种自己觉得不好意思而竭力想抑制的认真的喜悦。

他坐下来吃饭,那是早已给他留在炉边热着的;而当她(经过了一段长时间的沉默之后)胆怯地问他有什么消息时,他似乎窘得不知道该怎样回答才好。

“是好消息呢,还是坏消息?”她问,帮助他讲出来。

“坏消息,”他回答说。

“那末我们全毁了么?”

“不。还有点希望,卡洛琳。”

“如果他肯发发善心的话,”她惊异地说,“那就有希望了!如果这样的奇迹已经出现了的话,那就随便什么都还是有希望的。”

“他已经没法发善心了,”她丈夫说,“他已经死啦。”

如果她脸上的表情并不骗人的话,她是一个温和而富有耐心的人;但是她听见了这句话,心里实在觉得欣慰,就紧握着双手,说出了这个意思。她接着就祷告上帝请求恕罪,而且觉得难过;但是她那头一个举动是表现她内心的情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