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 入院(第3/4页)

“怎么了?”我说,“出了什么事?”

他们尴尬地面面相觑。

“那个……”母亲坐在我的床尾,“医生说……会诊的人说……不知道你是怎么掉下来的。”

我咬了一口鸡蛋三明治。现在我的左手可以拿东西了。“哦,那个啊。是我不小心,在房顶上走的时候不小心。”我嚼着嘴里的东西,如此漫长的一分钟。

“你当时有没有可能在梦游啊,亲爱的?”

“爸爸——我长这么大从来没有梦游过。”

“你梦游过的。那时候你十三岁,梦游到楼下,把特丽娜的生日蛋糕吃了一半。”

“嗯……我可能根本没睡着吧。”

“还有你血液里的酒精含量。他们说……你喝酒了……多得有点儿吓人。”

“那晚工作很辛苦。我只喝了一两杯,然后去楼顶呼吸点新鲜空气。接着不知谁喊了一声,这使我分了心。”

“你听到了别的声音?”

“我当时站在楼顶,登高望远嘛。我时不时地会这么做。接着我身后有个女孩说了句什么,把我惊到了,突然脚下一滑。”

“一个女孩?”

“我真的只是因为听到了她的声音。”

父亲朝我斜着身子。“你确定是个真实存在的女孩?不是想象出来的……”

“爸爸,摔烂的是我的屁股,又不是我的脑子。”

“他们是说过,是一个女孩叫的救护车。”母亲摸摸父亲的胳膊。

“所以你是说,真的只是个意外?”他说。

我放下手里的三明治。两个人带着愧疚的神色,避开彼此的目光。

“什么?你们……你们觉得是我自己跳下去的?”

“我们什么也没说,”父亲挠挠头,“只不过……嗯……自从那件事……你情况就不太好……我们又这么久没见过你了……我们就是有点吃惊,那么晚了你还在楼顶上走来走去的。你以前是恐高的。”

“我以前还跟一个计算自己睡觉时燃烧了多少卡路里,并视此为正常行为的男人订婚了呢!天哪。所以你们俩才对我这么好?你们以为我是自杀的?”

“就是他一直问我们各种各样的……”

“谁在问什么?”

“那个心理医生。他们只想确认你没事,亲爱的。我们知道……呃……自从……”

“心理医生?”

“他们帮你预约了,就是跟他说说话什么的。我们跟医生们长谈过一次,你已经可以出院了,只是身体恢复期间要跟我们一起回家,不能一个人待在你那间小公寓里,那——”

“你们去过我那儿了?”

“呃,我们得去拿你的东西啊。”

一阵长久的沉默。我能够想象他们站在我的小屋门口。母亲紧紧抓着手中的包,扫视着许久未换的床单、壁炉架上排成一排的空酒瓶,以及冰箱里那根孤零零的、吃了一半的果仁牛奶巧克力棒。我能够想象他们摇着头,彼此对视。母亲肯定会问,我们是不是走错地方了,巴纳德?

“现在你需要和家人待在一起。等恢复好了,再说一个人生活的事儿。”

我想说,我一个人待在公寓里没问题,不管他们怎么想。我愿意什么也不想,每天按时打工,回家,时间一到又去打工。我想说,我没法再回到斯托特福德,做回以前那个女孩了,那个人人议论的女孩。我不愿承受来自母亲的压力,她对我有那么多的反对与不满,却总是小心翼翼地掩饰起来;我不愿看父亲故作欢快地认定一切都会好起来,一切都没问题,好像这些话说多了就真的没问题似的;我也不愿每日经过威尔家,重新面对那些挥之不去的记忆。

但我什么也没说。我忽然感觉筋疲力尽,一切过往如锥心刺骨般,让我无力再做任何反抗。

两星期以后,父亲开着他的工作货车把我载回了家。驾驶舱只能坐两个人,因此母亲留在家里做些准备。望着窗外飞逝而过的高速路,我感觉内脏都在紧张地抽搐着。

家乡往日热闹繁忙的街道如今看上去是那么陌生。我冷眼旁观着,发现这里如此窄小、老旧而矫情。我意识到,威尔出事之后回到家中,肯定跟我有着同样的感受。但紧接着,我努力将这个想法抛诸脑后。车子开到我家所在的街道上,我不由自主地陷进座位里。我不想跟邻居们打招呼,解释我去过哪里,做过什么。我不希望他们对我的事情评头论足。

“你没事吧?”父亲转过身,好像知道我在想些什么。

“没事。”

“好孩子。”他伸出一只手,轻轻碰了碰我肩膀。

停车的时候,母亲已经站在了门口。我猜,半小时前她就已经站在窗边张望了。父亲把我的一个行李袋放在门阶上,然后回来扶我下车,又把另一个行李袋搭在肩上。

我伸出拐杖,小心翼翼地触碰着铺路石。我感觉身后有些人家拉开了他们的窗帘,看我慢慢走向门口。快看,那是谁啊。我能听到他们在交头接耳。这次她又干什么了?

父亲牵着我往前走,一边小心地盯着我的脚下,好像我的双脚会自己跑出去,跑到不该去的地方。“行吗?”他不断地问,“别走太快。”

我看到外祖父出现在门厅里,就在母亲身后转来转去。他穿着方格衬衫和那套做工优良的蓝色工作服。一切都没变:还是那面墙纸,还是那张地毯,虽然母亲早上肯定吸过尘,但上面的划痕依然可见。我看到衣钩上还挂着我那件旧的蓝色滑雪衫。十八个月没回来而已,我却感觉已离家整整十年。

“别催她,”母亲双手合十,“你走得太快了,巴纳德。”

“她又没跑。要是再走慢点,我们就是太空漫步了。”

“小心台阶。上楼梯的时候你是不是该站在她后面,巴纳德?万一她往后一仰摔倒了,你也好接住她。”

“我看得见台阶,”我咬紧牙关,“我也就在这儿住了二十六年而已。”

“小心,那个地方她可能上不去,巴纳德。当心又把骨盆给摔了。”

哦,天哪。我心想。你是不是也经历了这一切,威尔?每天都这样吗?

特丽娜站在门廊上,从母亲身边挤了过来。“哦,妈妈,你消停会儿吧。快来,跳上来。你再不进来,咱们家都快成马戏团了。”

特丽娜用肩膀撑起我的胳膊,转身瞪了一眼周围的邻居。她眉毛高高挑起,仿佛在说:“有什么好看的?”我几乎都能听到窗帘拉上的声音了。

“都他妈的爱看热闹。不管他们了,快点。我答应了托马斯,带他去少年宫之前看看你的伤疤。你瘦了多少啊?看你那胸部,跟袜子里装着俩小橘子似的。”

大笑着走路可不容易。托马斯跑出来拥抱我,我不得不停下来,一只手撑着墙,保持平衡,一边抱着他。“他们真的把你给剖开,然后又组装好了?”他问道。他的个子已经长到我胸前,四颗门牙全掉了。“外公说他们可能把你组装错了。不过只有上帝才知道到底有什么不同,我们看不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