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0 在别处(第2/4页)

莉莉似乎没有什么爱好,朋友也少,但她在街上随便遇到什么人,都能聊上两句,请这些人帮忙时一点儿也不会脸红,像个野孩子。只是家里来了电话她从来不接,仿佛认为任何人见了她都不会喜欢她。

大多数私立学校已经放暑假了。我问她,不在我这儿或她母亲那儿的时候,她在哪里。她稍微犹豫了一下,说道:“在马丁那儿。”当我追问是不是男朋友,她便拉长了脸,露出青春期孩子通常会对大人做的那种表情,让你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话不仅特别白痴,还超级讨厌。

发起火来,莉莉相当粗鲁无礼,可我根本无法拒绝她。就算她作息混乱,我依然能感觉到,对她而言,这公寓就是座小小的避风港。我试着寻找各种蛛丝马迹:偷看她的手机信息(手机上了密码锁);掏她的口袋看有没有毒品(除了那天我俩一起抽的那支大麻,没有找到其他的)。

再一次,她满脸泪痕、醉醺醺地走了进来,盯向楼下的一辆车。那辆车的喇叭断断续续响了十五分钟。最终,一个邻居下楼,狠狠敲了车窗玻璃,车主才开车离去。

跟莉莉在一起时间久了,我的生活方式也发生了改变:东西要买两人份;要收拾并非自己造成的烂摊子;热饮要做两人份;要锁上浴室门,免得有人突然闯入,两人一起尖叫:“哦,天哪,真恶心!”一天早上,我正做着两人份的咖啡。“我没有别的意思,但是喝得找不着北,可不太好,莉莉。”

“你就是有别的意思,不然为什么说‘不太好’。”

“我是认真的。”

“我有没有对你的生活指手画脚?有没有说这个公寓看上去特别丧气?有没有说你的裙子看上去生无可恋,穿上那身工作服又像个跛脚的撩人小精灵?我说过吗?说过吗?我什么都没说过,所以希望你也不要管我。”

每到这时,我特别想给她讲我的故事,想告诉她九年前我经历了什么。那晚的我喝多了,是特丽娜在凌晨把我带回家。我鞋子丢了,只知道默默流泪。像大多数时候一样,妹妹对我的回应,是同样孩子气的蔑视与嘲笑。心里的那些东西,后来只能和一个人聊,而那个人如今已经不在了。“半夜把我吵醒不太好,我还要早起上班。”

“那就给我一把钥匙吧。这样就不会吵醒你了,是不是?”

她带着胜利者的微笑看着我,如同示威。那笑容迷人而罕见,就像威尔。我不由得把钥匙交给了她。给她钥匙时,我心里很清楚,要是特丽娜在,会说些什么。

那段时间我跟特雷纳先生聊过两次。他急切地想确定莉莉是否一切安好,担心她以后怎么过日子。“嗯,她显然是个很聪明的女孩子。十六岁就辍学怎么能行,她父母就没说什么吗?

“他们之间好像交流不多。”

“我应该和他们谈谈吗?你觉得该为她存一份大学教育基金吗?没错,离婚后我手头有点紧,但威尔留下不少积蓄,所以我觉得,用在这儿应该……挺合适的。”他压低了声音,“不过,这件事目前还是不要告诉黛拉的好。我不愿让她多想。”

我特别想问一句她会多想什么,但忍住了。

“露易莎,你觉得你能说服莉莉回来吗?我一直在想着她。我希望我们大家可以重新开始。我知道黛拉应该也想多了解她一些。”

我想起与黛拉一起在厨房准备茶点时,她脸上的表情。我不知道特雷纳先生是装作看不到,还是天生的乐天派。

“我尽量。”我对他承诺。

炎夏的周末,独自待在城市中的公寓里,心中有种特别的安宁。今天上早班,我四点下班,五点便回到家。虽然精疲力竭,却暗暗开心,接下来的几个小时,这里将是一片属于我自己的小天地。我冲完澡,吃点吐司,上网看了看有没有什么薪水超过最低工资或不是零时工合同[1]的工作,然后坐在客厅,把所有的窗户打开通风,听整个城市在炎热的空气里发出的声响。

大多数时候,我对目前的生活还是知足的。我参加过多次小组活动,意识到要感恩简单的小幸福:我身体健康,我再一次赢回了自己的家人,我有工作。就算对威尔的离去依然无法释怀,至少正在慢慢爬出这件事的阴影。

只是……

在这样的傍晚,楼下街道上洋溢着欢乐的气氛,闲逛的情侣随处可见;开怀大笑的人们走出酒吧,商量着晚饭该吃点什么。我的心中泛起隐隐的落寞。一种最原始的情绪告诉我,我身在错误的地方,正错过某些重要之事。

正是在这种时刻,我深深感到自己被全世界孤立了。

当我开始慢慢陷入一种无声的忧郁,门铃响了。我站起身,疲倦地拿起门口的可视电话,以为是联邦快递的司机问路,或外卖小哥送错了披萨,却意外听到了一个男人的声音。

“露易莎?”

“您是?”虽然我已经知道了对方是谁,还是问了一句。

“山姆,救护车上那个山姆。我下班回家路过你这儿,我想……嗯,那天晚上你走得太急了,我只想确定一下你没事。”

“过了两周才来确定?我可能都被猫吃了。”

“我猜你应该不会被吃的。”

“况且我也没养猫,”我顿了顿,“我没事,救护车山姆。谢谢你。”

“太好了……我很高兴。”

我侧了侧身,从黑白的可视屏幕中看到一张模糊的脸。他穿一件摩托夹克,没穿急救员制服,一只手撑着墙,又拿开来,转身面向大路。我看他叹了口气,这细小的动作莫名促使我问道:“那……你在忙些什么?”

“也没忙什么,主要在可视电话上跟某人聊个天,又聊得不太好。”

我不由大笑起来,笑声莫名的放肆。“多年前我就不做这种事儿了,”我说,“这样很难约到别人出去喝个东西。”

他笑了起来。扫了一眼静悄悄的公寓,我冲动地脱口而出:“待着别动,我下楼。”

他递过来一个摩托车头盔,本想开车的我,再坚持开车未免有点神经质了。我把钥匙塞进口袋,站在原地等他示意我上车。

“你是急救员啊,还骑摩托车。”

“我知道。不过,这大概是我没能改掉的最后一项恶习了。”他咧嘴笑着,像一匹狡猾的狼。我的心忍不住轻轻一动。“有我在,你还觉得不安全?”

这个问题似乎找不到合适的答案。我在他的注视下坐上后座。哪怕他做了什么危险的事,此后也应该能把我给“组装”好吧。

“我该怎么做呢?”我戴上头盔,问道,“我以前从没坐过摩托。”

“抓紧座位上的把手,车动你才动。不要顶着我。要是觉得不舒服,就拍我的肩膀,我会停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