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0 在别处(第3/4页)

“我们去哪儿?”

“你擅长室内装修吗?”

“特别不擅长。怎么了?”

“给你看看我的新家。”

然后我们便汇入车流,穿梭在汽车与卡车之间,跟随路标上了高速公路。我不得不闭紧双眼,紧靠他的后背,只希望他不要听到我的尖叫声。

我们来到伦敦城的最边缘,那里的花园越来越大,直至融入田野。每栋房屋都标记着自己专属的名字,而非数字。我们穿行在一座与邻村并无二致的村庄,山姆慢慢停在一扇门前,熄灭引擎,示意我下车。我脱掉头盔,耳边依然回响着清晰的心跳声。双手一路紧抓把手,手指都变僵了,只得费力地去捋汗涔涔的头发。

山姆打开大门,引我进去。一大片田野映入眼帘。一半是草地,另一半堆放着杂乱无章的混凝土与煤渣块。工地后方一角,那座高高的树篱下,出现了一节火车车厢。旁边还辟有一块小小的养鸡场,几只鸡停下来,满怀期待地望着我们。

“我的房子。”

“真棒啊!”我四下里打量着,“呃……房子在哪儿?”

山姆往田里走着。“那儿,地基就在那儿,花了近三个月才弄好。”

“你就住这儿?”

“嗯。”

我盯着那些水泥板,又看看他,他脸上的表情让我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我揉揉脑袋。“所以你要在这儿站一晚,还是带我参观一下?”

夕阳西下,空气中遍布青草与薰衣草的自然香气,蜜蜂懒洋洋地嗡嗡飞着。我们慢慢从一块水泥板走到另一块水泥板。山姆给我指着窗户和门的位置。“这里是浴室。”

“通风也太好了吧。”

“是啊。这个问题是我要解决的。小心,那个不是门厅。你刚刚进了淋浴间。”

他跨过一堆煤渣,跳到另一块灰色大水泥板上,伸手拉着我,好让我稳稳地站上去。“这里是客厅。所以,如果望向这边的窗外,”他用手指拼成一个方形,“便能够欣赏到宁静的乡野风光。”

我看着夕阳下自带柔光的风景,感觉远离城市足有十万八千里。我做了个深呼吸,享受这出乎意料的一切。“很不错,但我觉得沙发的位置摆错了,”我说,“需要两个沙发,一个在这边,那边可能也得放一个。还有,我猜你在这儿也会有扇窗户?”

“哦,是啊,必须两面通透。”

“嗯。还有,你必须要重新考虑一下收纳和储藏空间。”

说来真是奇怪,我们只是边走边说了几分钟,我还真能想象出房屋内部的模样。我的目光追随山姆的手,看他描述着无形的壁炉、想象中的楼梯,比画着看不见的天花板。我眼前浮现出高高的天窗,还有他的朋友用老橡木雕出的楼梯扶手。

“会很棒的。”我说。我们已经想象出了最后一个房间的样子。

“可能需要个十年八年的。不过,嗯,我希望会很棒。”

我四处看去,注视着面前的菜地、养鸡场,听着悦耳的鸟鸣。“我得跟你说,我之前可没想到会是这样。你难道不考虑请几个工人吗?”

“以后应该会的。但我喜欢自己动手的感觉。修房子,也是在修灵魂吧。”他耸耸肩,“工作的时候,整天都在修补那些伤口,抢救那些不可一世的骑车人、被老公当沙袋打的女人、因为湿气不时哮喘发作的孩子……”

“还有从楼顶掉下来的笨女人。”

“哦,是啊,”他指了指混凝土搅拌机和一堆堆的砖头,“干了这些活,我才干得下去工作。要喝啤酒吗?”他钻进火车车厢里,示意我也进去。

里面就不是车厢了。小巧整洁的厨房,顶头放着一张L形的软座位,还保留着蜜蜡和慵懒乘客的淡淡气味。“我不喜欢住拖车。”他似乎是在向我解释。他朝座位挥了挥手,“坐。”然后从冰箱里拿了瓶冰啤酒,开盖递给我。

“你不喝?”

他摇摇头。“这工作干了几年后,我回家就得喝一杯来放松,然后一杯变两杯,我发现没有这两杯我就难以放松下来,有时候甚至得喝三杯。”他打开茶叶罐,把茶包放到马克杯里,“后来我……失去了很亲密的人,然后便决定,必须马上戒酒,否则可能永远都戒不掉了。”说这些话的时候他没有看我,只是在车厢里走来走去。狭窄的空间里,他的身材显得更加高大强壮了,又带着某种奇特的优雅。“我偶尔还会喝,但今晚不行。一会儿我要载你回家呢。”

三言两语间,与一个自己并不了解的男人同坐一节窄窄车厢的尴尬感就这样消失了。这个男人曾照料过我衣衫不整的破碎身躯,面对他,还有什么好顾虑的呢?这个男人也已经告诉我,此后会把我送回家,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呢?我们那独特的初次会面似乎已让彼此摆脱了通常的尴尬与拘束。他看过我只穿着内衣裤的样子。哦,对了,他还看过我把这身皮都脱了的样子。这意味着,在山姆身边我可以相当放松,而这是其他任何人都替代不了的。

车厢让我想起小时候读到过的吉普赛人的流浪大篷车,每件物品都拥有自己的专属位置,小小的空间里秩序井然。这里有家的温馨,不过因为朴素而简单,一看就知道是男人住的地方。空气中漂浮着令人愉悦的气味,是被阳光晒过的温暖的木头、肥皂与培根的混合味道。全新的开始。我猜测着。很好奇他和杰克原来的家怎么样了。“那……呃……杰克觉得怎么样?”

他拿着茶杯坐在座位另一端。“一开始他觉得我疯了,现在他挺喜欢的。我值班的时候,他就照顾那些小动物。作为回报,我保证,等他一满十七岁,我就在这片地儿教他开车。”他举起杯子,“上帝保佑。”

我也举起啤酒瓶。

温暖的周五晚上,跟一个吸引你的目光、让你想伸手揉揉他的头发的男人在一起。也许由于意想不到的快乐,也许只是因为第二瓶啤酒,我终于由衷地开心起来了。

车厢里变得闷闷的,于是我们出去,坐在折叠椅上。看小鸡在草地上自在地啄来啄去,我的心中浮起一种奇异的平和感。山姆讲述着工作中遇到的事情:特别胖的病人需要四组人才抬得起来啦,年轻的黑帮分子缝针时还对着彼此比画拳脚啦,等等。言语间,我不禁偷偷地打量他,看他握着茶杯的双手,看他脸上忽然泛起的微笑,每到这时,他的眼角便会出现三道完美的细纹,仿佛被谁细致地画了出来。

他跟我聊了聊父母。他父亲是一名退休的消防员,母亲是夜总会歌手,为了孩子们放弃了事业。(“所以之前你穿的那一身我才觉得挺好,亮闪闪的衣服我从小就看惯了。”)他没有谈起过世的妻子,但说到母亲非常担心杰克生活中缺乏女性的影响。“每个月她都来一次,接他回加的夫。她与自己的姐妹们跟杰克说话,给他做饭,还帮他织很多袜子,”他把双肘撑在膝盖上,“每次去之前他都抱怨,但其实他很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