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0 在别处(第4/4页)

我跟他讲了莉莉回来的事。当讲到与特雷纳一家见面的时候,他吃了一惊。我说起莉莉令人困惑的情绪化与古怪的举动,他不住点头,似乎这一切都在意料之中。我谈到莉莉的母亲时,他摇摇头。“有钱人不一定就是好父母,”他说,“要是莉莉寻求救助,搞不好社会福利机构会找她母亲聊聊的。”他举起马克杯对着我,“你在做好事,露易莎·克拉克。”

“我觉得我做得不够好。”

“跟青春期的小孩儿相处,没人会觉得做得很好。”他说,“我觉得这就是他们的一大特性。”

眼前的这个山姆,一边轻松聊着天,一边喂鸡,很难把他跟我们在“开启新生活”小组听到的那版本的整天哭泣约会的山姆联系在一起。但我心里清楚,你在别人面前的样子,可能与真正的自我大相径庭;我也清楚,伤痛会让你做出连自己都难以理解的举动。“我喜欢你的车厢,”我说,“还有你这个看不见的房子。”

“希望你有时间可以再过来。”他说。

主要是找女人。我的脑海中突然掠过这句话,不禁暗自思索。如果他是这么钓女人的,那他还真是一把好手。这一切如此富有吸引力:风度翩翩而又黯然神伤的父亲,偶尔露出的微笑,一手抱起母鸡,而母鸡仿佛也很享受的样子。

决不能成为又一个疯狂的女友。我不断告诫自己。但与一个英俊的男人稍微打个情骂个俏,确实带来某种愉悦感。能够暂时摆脱无声的焦虑与愤怒,让我很满意,毕竟,我的生活已经被这两种情绪填满了。过去几个月,我唯一一次和异性接触,还是在酒精的作用下。此后我迷迷糊糊打车回家,边冲澡边嫌恶地流泪。

你怎么想呢,威尔?这样可以吗?

天色暗了下来,母鸡们“咯咯哒咯咯哒”恋恋不舍地钻回了窝。

山姆也看着它们,然后靠在椅背上。“我有种感觉,露易莎·克拉克。你跟我说话的时候,还在跟别人进行着另一场谈话。”

我本想巧妙地回应他。但他说得对,我无话可说。

“你和我,我们俩都在回避。”

“你这话也太直接了。”

“现在我又让你不舒服了。”

“没有,”我看了他一眼,“嗯,也许吧,有一点。”

我们身后,一只乌鸦聒噪地飞向天空,扇动的翅膀让周围安静的空气出现了一丝扰动。我压抑住整理头发的冲动,把最后一点啤酒喝光。“嗯,好吧,问个有意义的问题,你觉得需要多久才能忘掉一个死去的人,一个你真正爱过的人?”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问他这个问题。考虑到他的情况,这个问题问得实在太过直接,甚至可以说是残忍。也许我是怕那个“约会狂魔”跑出来。

山姆微微瞪大了双眼。“哇。这个嘛……”他低头看看杯子,又看看逐渐被阴影笼罩的田野,“我觉得可能永远都忘不掉。”

“这还真是‘正能量’。”

“不,我是说真的。我经常在想这个问题。你会逐渐适应、平和,因为感觉他们其实一直都在你身边,就算他们已经不再是活生生的人。你会慢慢走出最初的伤痛,那些让你崩溃、让你越陷越深、让你随便在什么地方都能哭出来、让你愤怒地发现那么多白痴都活着而你爱的人却死了的伤痛。它会渐渐变成某种你能够平和对待的情绪,就像适应了心中有个空洞。我也不知道。好像你不再是个小圆面包,而变成了一个甜甜圈。”

一种深切的忧伤写在他的脸上,突然令我内疚不已。“甜甜圈。”

“这个比喻挺蠢的。”他似笑非笑地说。

“我不是故意要……”

他摇摇头。看着脚下的青草,又抬头看着我。“好啦,我送你回家吧。”

我们走过田野,来到摩托车前。天气微凉,我不由得抱紧双臂。他看见后,把外套脱下来递给我。我推脱着,他却一再坚持。外套上有种令人安心的厚实感,还带着强有力的男性气息。我阻止了自己想深吸一口气的冲动。

“所有的病人你都是这么勾搭的?”

“只勾搭活着的。”

我哈哈大笑,笑声出奇的大。

“我们其实不应该和病人约会的,”他拿起那个备用头盔,“但我想,你已经不是我的病人了。”

我接过头盔。“这也不算是个约会。”

“不是吗?”我一边上车,他一边哲学家似的轻轻点着头,“好吧。”

[1]zero-hours contract,指雇主雇佣员工却不保证给其安排工作的合同情形。签订这种合同就意味着,员工只在有工作要求时干活,需随叫随到,做多少工作拿多少报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