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你会亲身感受到的(第4/12页)
我到柴房里找来些木柴燃起锅炉,然后拧开水龙头,往浴缸里注满滚烫的热水。我学着内多。
“往浴缸里注好水,然后会发生什么呢?”
“什么也不会发生。毕竟……这是要你去亲自感受的!”
午后的阳光照得白杨树树尖闪闪发光;我出神了几秒钟。姑娘们的膝盖在我脑中和我的身体里突然闪现,温度计里的水银柱都随之攀升了几摄氏度。
季节的变化——尤其是夏季的到来——真正打乱了卡莱姆一家心里的平静。气氛变得愉悦,每个人脸上的笑容显露出来,愠怒的神色都不见了。这对我来说是最快乐的事儿。太阳让鸟儿和人们变得伶牙俐齿。阿兹拉已经在为八月的假期做准备了。
“唉!我的天呐……如果我现在就已经在那儿了,该有多好啊!”她叹息道。
“谁拦着你了?”
“咱们就不能一起去吗?哪怕就一次?”
“医生嘱咐我不要到太热的地方去,因为我心律不齐,这你是知道的。”
“好吧,那我就跟阿列克萨去了。”
“我也非常想陪你们去杜布罗夫尼克(2)啊,舒舒服服泡个澡,然后到咖啡馆来个冰激凌!”
“你干吗非要撒谎呢?”
“撒谎?”
“你从来都不喜欢冰激凌!”
“从来都不喜欢冰激凌……我?!你要知道,我在布拉格吃过,就是去参加第三国际大会那次!而且是在大冬天!你啊,亲爱的,你都不知道我在冬天也会吃冰激凌!”
事实上,布拉措最希望看到的,就是我们赶紧出发。这样一来,他就能够满心欢喜地投身到特利-特利运动当中了!
“喏,这是给阿列克萨的一点儿零花钱。这可是从我的年终奖里省出来的……”
“你还真把我当成傻子了!一个副部长,赚的可不少吧……你怎么就不能实话告诉我,你的工资究竟有多少?”
“到此为止吧,你实在是问了太多遍了!”
他们的对话果真就到此为止了,再多说一句,就该爆发了。然而,瞧着阿兹拉对布拉措紧盯不放的架势,很显然她从未放弃过有朝一日打探出公务员丈夫的工资的秘密。
如果晒太阳也被列为奥林匹克运动项目,那阿兹拉无疑会是金牌得主。我们一到杜布罗夫尼克,还没来得及打开行李,她就跑到租给我们房间的男人那里买了一瓶橄榄油。她先往我身上抹了个遍,然后是她自己。我们背靠着老城的城墙,就像两个等待行刑队的死刑犯。
“最好是站着晒太阳,这样的话维生素D能够均匀地渗透进骨头里。”她解释说。
“也就是说,如果死的话,也最好是站着死喽?”
“我们能不能暂时不去想死亡这件事儿啊,真不是时候。”
“可你说过,宁肯死在海上也不愿意死在萨拉热窝啊!”
“不,我是说活在海上!”
“可这意思不就是你也愿意死在那儿吗?”
“别再说那些关于咱们那鸟不拉屎的地方的事情了。嘿,看那儿……”她边说边用手指着一团火球,那火球正从海平面上逐渐消失。
她在一块圆形的礁石上躺下身来,显然是在享受炎热。布拉措说得对,阿兹拉的那些大道理都是从她的血液分子里生出来的,而这也是她风湿病的所在。我的脚掌一碰到礁石就感受到强烈的灼痛,更加证明了父亲的说法。
“日出日落,真的需要用眼睛看。”
我喜欢朝天空丢鹅卵石。我等着它们重新掉落下来,在水中发出“扑通”一声。对我来说,水与石子触及的时刻,就像探求真相的时刻。如果有人要揭露一个重要的真相,它就会发出“扑通”一声。父亲和母亲之间为争论在哪儿生活、在哪儿死亡而掀起的战争,并不会发出“扑通”一声,而是两个:“扑通扑通”。两个“扑通”合二为一,它们之间的一切差异都被抹去。
等我们回到萨拉热窝,布拉措偷偷跟我说:
“别跟你妈说,我犯了一次梗塞……”
“心脏吗?”
“活着不容易,再加上各种烦心事……不过,拜托你了,一个字都不能对你妈妈讲。”
“我保证。”
到返校的时候了。想知道梗塞是怎么回事也就容易了许多。班里的一个小伙伴向我解释道:
“这没什么,塞梗而已。我父亲发作过七次呢!”
当我洗澡的时候,想保守这个秘密就变得更难了。看着好不容易晒出的棕褐色随着洗澡水一点点消逝,我就非常恼火。因为体育课上用来炫耀的王牌就这样从管道中流走了。运动衣下面,只剩下苍白的肩膀。我可能永远也变不成埃塞俄比亚马拉松选手阿贝贝·比基拉的模样了。
“是梗塞还是塞梗啊?”我向母亲问道。
“梗塞。”
“我朋友说是塞梗。”
“梗塞。你问这个干什么?”
“没什么。我一个朋友的爸爸犯了一次塞梗。”
“梗塞!”
“管他梗塞还是塞梗,我要是再泡澡,就没人会相信我去过海边了!”
“好吧,有时候可能是泡太久了。可每次健身完了,你免不了要洗澡啊!”
“好吧。”
“气温轻微回落,但从北大西洋来的气流将为天气增加不稳定因素。本周天气变化频繁,不过从下周开始,等待我们的将是持续的晴好天气……”
武科·泽塞维奇准确地做着天气预报。
这一天是周日,白杨树也知道今天是休息日。随着季节的迅速更替,秋天艰难地降临在厨房的窗子上,白杨树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弯下腰。楼梯上来来往往的姑娘和女人们中间,穿着迷你短裙的身影少了许多。她们大多穿起了大衣,我也再没了兴致从窗口观望。每当我沉醉于观察自然界的变化时,时间便不够用了。那些白杨树啊,真是笑话!就算它们的腰再弯,就算它们像这像那,又能给我带来什么呢?!我闭上眼睛;眼皮下面闪过姑娘们的膝盖,初春时分,在窗前肆意卖弄。
“家都要被你淹啦!”厨房里传来叫喊声。
“最终,你会亲身感受到的!”
我正穿衣服,阿兹拉透过窗子往外看:
“一切都和以前不一样……没有春天,十月份还是夏天。再这样下去,一年就只剩下两季了!”
“跟社会一样的趋势,”父亲迫不及待地接上话,“很快就只剩下富人和穷人了……”
“你太夸张了!”
“时间会说明一切……”
“你知道吗?”
“知道什么?”
“要是明天我死了,就永远也不知道你赚多少钱了。”
“死是迟早的事。可要想知道我赚多少钱,永远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