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姻中的陌生人(第4/13页)

“你给我把那个肩膀落下去!”

想让我乖乖听话可不容易,但他可是我们中间最厉害的!当科罗转头看草地上的阿德里亚马戏团时,我的肩膀又重新回到原来的位置了。萨拉热窝所有眨眼睛的女孩,都让我感觉自己在马林·德乌尔街的橱窗上看到了自己的身影。

在萨格勒布酒店门前的人行道上,我嗒嗒的脚步声和着教堂的大钟,我鞋底的铁掌发出的清脆的撞击声,仿佛随风飞到特雷贝维奇(6)山顶,在重新落向地面之前,如同一支乐曲,从一个女孩儿的耳中飘向另一个。我父亲说得没错,一听到自己的脚步声,就连感觉都会发生变化,你会感受到自己的气场!周边的人也会不知不觉受到影响:科罗、茨尔尼和我,我们三个迈着整齐划一的步子,仿佛《空中游击队》里的飞行员!

“咱们就像在拍电影!”茨尔尼说道。

“你的电影啊,万一要是被抓了,就等着去牢房里拍吧!”科罗回答道。

到了诺尔马勒那车站,几个流浪者迎上来。高音喇叭里,一个女人的声音为我们的步伐增添了几分庄严:“从萨拉热窝途经梅特科维奇开往卡德尔耶沃的列车,再过五分钟就要发车了。请旅客们抓紧时间上车。”

餐车里空荡荡的,我们坐到了最好的位置。科罗和茨尔尼看着窗外,餐车服务员突然出现之时,我正沉浸在塞林格的《麦田里的守望者》中。她个子高高的,红棕色头发,长着一双像伊丽莎白·泰勒一样的玫瑰红色的眼睛。另外两位把西装袖子撸起来,露出胳膊,晃动手腕校正手表的时间。其实,他们是想通过这种方式来适应借来的衣服。而我呢,我是为了向那些比自己年龄大些的混混看齐;因为在戈里察,人们常这样评价他们:“再看书,也是个混混!”

“请出示一下你们的车票。”

“我叔叔拿着呢。切多·卡普尔!”

“你叔叔?”那女孩以充满怀疑的眼光上下打量着我,重复道。

“嗯。”

“那他在哪儿啊,你叔叔?”

“他正在参加萨拉热窝电视新闻的采访。”

“那是哪儿?”

“在大楼里,就是那儿,对面。”

“是一位小个子的先生吗,还长着灰色的胡子?”

“就是他!”我大喊道。其实我根本不知道切多·卡普尔长什么样。

“那我认识他!”

“太好了,小美女!至少,你现在应该知道你在跟谁说话了吧!”

“有一天我在去贝尔格莱德的车上当班,他就在火车上。”

“那两个,他们是我在特雷比涅的表兄弟。”

科罗伸出手,以尼古拉·科若维奇的名字做了自我介绍,他说他家住在特雷比涅斯卡-舒马,而茨尔尼呢,成了莫姆奇洛,是他的一个亲戚。

“我们要去卡德尔耶沃接我母亲去医院。她快要不行了,前段时间做完手术后,我叔叔竭尽所能让她在内乌姆多待了几天,据他说,她没剩多少时间了……”

“我叔叔上个月刚刚去世。你们想喝点儿什么?”女孩说话间,我与她四目交错——仅仅零点几秒的时间,但就是这样短短的零点几秒,确保了英格玛·斯坦马克在滑雪世界杯比赛中的胜利。

白天很热,车轮润滑油的气味飘进餐车里,混着印有JŽ(7)字样的包装纸里的香皂的气味。女服务员刚走到柜台后面,三位身穿灰色西服套装的男士就走进了车厢。听见他们的对话,我们很快就明白了他们在联合集团工作,正在陪同一位德国佬,那个德国佬是高尔夫球质量监督员。

“标——准,”德国佬含糊不清地用塞尔维亚语说道,“你们根本想象不到它是什么样子!”

“我们要进行整顿,在员工中间,在生产过程中。如果有必要的话,也要整顿整顿这该死的标准!”

“什么,你想整顿标准?”

女孩儿再回来的时候,明显有些慌乱,她把饮料放在桌上,然后向我伸出一只胳膊:

“疾病啊……在失去亲人之前,我根本不知道疾病是什么。麻烦你,测测我的脉搏吧。”

她的心脏在我的食指下怦怦跳动。我父亲喝酒太多之后,就会心律不齐;把脉这事儿,我都干好久了。尽管她的脉搏跳动得很快而且不均匀,但我还是打消了她的疑虑:

“你没事儿。你的问题是什么?”

“只要一谈到死,我就心慌意乱……”

“但愿我不会这样!”茨尔尼插嘴道。

“可是没命的话,就什么都没有了!”

车头剧烈地晃动着,张口闭口标准化的德国大肥佬被突如其来的晃动抛到地上。另外两个灰色西装急忙从座位上起身,想扶他起来,可火车一加速,他们两个也被掀翻在地。

我冲到窗边,打开窗子,趴在窗口:

“叔叔!我叔叔!”

服务员女孩静静走过来,把头探出车窗外。她的发丝飞进了我的眼睛里。

“别再喊你的叔叔了,小混蛋!你想耍我呢,我就知道!”

“叔叔!叔叔!”

“我叫阿穆拉,住在戈鲁察路。斯科里奇,你知道吧?”

“斯科里奇……斯科里奇……”

“哈拉什尼察·伊戈曼队的右边锋,后来到泽利亚踢前卫。”

“对,没错!我知道他!”

“我十五岁那年,他带我去了法国,那时候他跟梅斯签了约。”

她拿出一张照片。照片是在斯普利特海滩的石头墙边拍的,她穿着比基尼,左腿踢到身前。

“男人啊,你们都一样!”

“怎么可能……一样?”

“一开始,我们是男女朋友,可后来,他就把我当成个废物。我很快又找了个法国人,是一间分析实验室的老板。他很有钱,不过整天郁郁寡欢。两个月到头。”她放声大笑,转过脸来看着我,“我就收拾箱子走人了。你叫什么名字?”

“莫莫·卡普尔。”

“你把我当白痴还是文盲啊?”

“我怎么可能这么做呢?”

“我五年前就读过《安娜的日记》了。”

“那你肯定听说过他关于院士们的论战了:‘所有的院士都有情妇,他们根本不爱自己的妻子,却又不敢离婚……’”

我装作很聪明的样子。

“说到情妇,你父亲,他叫什么?”

“我跟你说过了,卡普尔。”

“不对,是布拉措·卡莱姆。他可是我们家的常客。”

我凝视着她,大脑都凝固了。不过我很快就恢复了理智,继续紧咬不放。就算让我死在这儿,我也绝对不会承认我不是莫莫·卡普尔的。

“都是子虚乌有的!”

“什么……子虚乌有?你父亲,他也许不在执行委员会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