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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舍均为平房,其中有两幢相互毗连。两家的前门都上了闩,闩把上还上了挂锁。第三家的门看上去似乎比较容易打开,但是推进去一英寸之后再也推不动了。里面有木条横闩着。我绕到屋后,后门也上了锁。但是在房子另一面的鸡棚上方有两扇百叶窗较松动。我透过脏兮兮的窗户往里瞧,里面有两张藤椅面木椅,一张旧铜床,床中间被子叠得四四方方,墙上挂满了照片和画像。窗下是一张婴儿床和一只大旅行箱。在我面前的窗台上,一个葡萄酒瓶里插着一支棕色的蜡烛,还有一个蜡菊做的破花环和一个生了锈的链轮,以及积累了一个月的灰尘土。我重新把百叶窗关紧。

第二座农舍的后门也上闩加了锁。但是尽管最后那扇门也上了闩,但只用了渔绳拉下来拴住。我划了一根火柴。半分钟后,我便进入了农舍,走进一间寝室。黑漆漆的房间里没有发现任可疑的东西。我来到厨房,又到了前面的起居室。起居室里有一个门直通隔壁农舍,那里也有一个厨房,过了厨房又有一个发出霉味的寝室。我打开一两个抽屉,一个衣橱。那些农舍是典型的贫困岛民的家,不可能是伪装的。奇怪的是它们竟然空无一人。

我走出农舍,用一段金属丝把闩把系好。大约五十码之外,我看见橄榄树林里有一个刷成白色的厕所。我走了过去。地上有个坑,坑口横着一张蜘蛛网。一摞颜色发黄的希腊报纸,扯得四四方方,挂在一根生锈的钉子上。

一无所获。

毗连的农舍旁边有一个地下蓄水罐。罐颈粉刷过,旁边有一只系着绳子的旧木桶。我打开木头罐盖,把木桶放了下去。清凉的空气,像被囚禁已久的蛇,一下窜了上来。我在罐颈上坐下来,大口大口地喝水。蓄水罐的水新鲜清纯,其甘甜是自来水的中性味道所无法比拟的。

一只红黑相间的跳蛛色彩鲜艳,顺着井棚边缘一蹦一跳地冲我来了。我把一只手放在它的途中,它一下子就跳了上去。我拿近一看,它的黑色小眼睛像萤火虫。它的大方头左右转动,那神态和康奇斯在戏弄他人的时候很相像。我看到这一只跳蛛跟以前听到猫头鹰的叫声一样,产生了一种怪异的恐惧感,以为它就是巫术变出来的。康奇斯像幽灵一样,无处不在,难以逃避。

当我明白无误地知道,自己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角色时,我一下子被彻底击垮了。我原以为他的“实验”非有我参加不可,但是情况可能并非如此,我参演的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情节,一旦我试图在剧中获取更加突出的地位,立即就被抛弃了。使我最为恼火的是我发现自己竟然和米特福德被归入同一范畴,而且没有任何明确的解释。同时我也感到恐惧,简直就像患了严重的多疑症。虽然他可能编造了某种谎言对两位姑娘讲,说我那个周末为什么不能来,但是另一种可能性也是存在的,他们三个人在联手骗我。可是现在我又怎么能相信这会是真的呢?我们甜蜜亲吻,彼此坦诚相见,互相恩爱有加,还有那天晚上在水中象征性的交媾……除了妓女之外,没有任何一个姑娘能装到那么惟妙惟肖。简直不可思议。问题的线索也许就在我的可有可无之中。他们似乎是在给我上某种难以理解的形而上学课,有关人的生存地位,有关自我中心观点的局限性。但是这种做法与其说是真正的教育,不如说是一种不必要的残忍,无异于折磨不会说话的动物。我被淹没在不信任的大海之中,这种不信任不仅表现在表面现象上,而且还表现在深层动机上。连续几个星期,我一直有一种被肢解的感觉,与过去的自我失去了联系,或者说与构成自我的思想体系和自觉感情失去了联系。我现在的情况就像是一堆杂乱的零件放在车间的工作台上,而工程师却不知哪里去了……这些零件不知道该怎样把自己重新组装起来。

我发现自己又想念起艾莉森来了,负罪感少于懊悔这还是头一次。我真希望她能在我身边陪伴我,不为别的,就希望有个说话的人,像个男朋友一样。自从我写给她的信原封退回之后,我几乎再也没有想起过她。新近发生的事件已经使我把她淡忘了。但是此时我又回想起我和她在帕纳塞斯山上共同度过的时光:瀑布的声响、晒在我背上的阳光、她紧闭的眼睛、她整个身子弓起来,让我更加深入……说来奇怪,即使她撒谎,我总是能确切地知道她为什么要撒谎,她是怎样撒的谎。简而言之,她根本就不懂得撒谎。在日常生活中,她当然就显得比较迟钝,什么都能让人一眼看穿,过于透明,让人觉得味同嚼蜡。异性最能吸引我的东西向来都是她们试图掩藏的东西,打个比喻,就是一切能诱使她们脱光衣服的东西。而这种事在艾莉森身上往往太容易了。不管怎样……我站起来,掐灭了烟头,同时也结束了杂乱无章的思绪。她是已经洒落的牛奶,或者溢出的精子。我十倍地想念朱莉。

下午剩下的时间,我一直在三座农舍东面的海岸上搜寻,后来经过农舍回到布拉尼,刚好是在柱廊上吃下午茶的时间。但是那里依然空无一人。我又花了一个小时到处搜寻,想找到一张字条,一点蛛丝马迹,或随便什么东西,可是依然一无所获,像一个白痴把翻过十遍的抽屉又彻底地搜查了一回。

六点钟,我动身返回学校,灰心丧气,一肚子火,对康奇斯有气,对朱莉有气,对什么都有气。

在村庄的另一边,还有一个港口,是当地渔民专用的。学校里的人,村里有点社会地位的人,从来不到那个地方去。许多房子已经破落不堪,有些只剩下残垣断壁。几个破旧码头旁的房子,大多是波纹状的铁皮屋顶,用混凝土修补过,还有许多其他有碍观瞻的修补痕迹。有三家咖啡馆,但只有一家稍具规模,门外摆着几张粗糙的木头桌子。

以前有一次,我一个人冬天出去散步回来,曾经到那儿去喝过咖啡。我还记得,店主爱说话,他的话也比较容易听懂。用岛上的标准看,他算得上是一个可以交谈的人,也许因为他是安纳托利亚人的缘故。他的名字叫乔久,长了一副狐狸脸,一头稀疏的灰黑头发,蓄着小胡子,很像希特勒,挺滑稽。星期天的上午,我坐在一棵梓树下,他走过来,态度十分殷勤,满脸堆笑,显然把我当成一个有钱的顾客。他说,能与我共饮深感荣幸。他叫他的一个孩子给我们送上了……最好的茴香烈酒,最好的橄榄。学校里情况好吗?我喜欢希腊吗?……我先让他把这些日常问题问完,然后才开始提出我的问题。我们面前海水蔚蓝,平静如镜,海面上有十几艘褪了色的红、绿色土耳其划艇,我用手一指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