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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令人不可思议。”

“就那么回事。撞了几百个死胡同,但有一天你终于找到一条路了。”

她微笑着将视线转向房子。“冈希尔德来了。”我们倒咖啡,很客气地说了几句有关挪威的话,用了两三分钟——我发现冈希尔德从没到过比特隆赫姆更北的地方。本吉奉命跑开去了。又只剩下莉莉和我了。

为了制造效果,我掏出了一本笔记本。

“如果我能问你几个问题……”

“我说呢——这才是你的本意。”她笑得很傻,而且富于养马人的气息,还自得其乐呢。

“我以为他住在你家旁边。结果不是这样。他住在哪里?”

“哦,我一点也不知道。你知道,我当时年纪还小。”

“你对他的父母也一无所知?”她摇摇头。“你的姐妹会知道得多一些吗?”

她的脸色阴沉下来。

“我的大姐住在智利。她比我年长十岁。至于我的姐姐罗斯——”

“罗斯!”

她微笑道:“罗斯。”

“天啊,这真出人意料。说到点子上了。有一首……呃,有一首神秘的诗是写你周围这一群人的。诗很晦涩,但现在我们知道你还有个姐姐……”

“有个姐姐。罗斯大约就是那时死的。一九一六年。”

“死于伤寒吗?”

我说得那么急切以致她有些吃惊。随后她又微笑了。“不,死于黄疸之后某种十分罕见的并发症。”她转头向外,凝视着园子好一会儿,“那是我童年的大悲剧。”

“你是否记得他对你有特殊的感情——或是对你的姐姐们?”

她又笑了,记起来了。“我们一直认为他暗恋着我的大姐梅。当然,她已订婚了,但她常来和我们坐坐。是的……哦天哪,这真怪,我想起来了,当她在屋里的时候,他总是喜欢在她面前卖弄,我们管它叫卖弄,弹很难的曲子的片断。大姐喜欢贝多芬的——《致爱丽丝》?当我们想气他的时候,就故意哼那首曲子。”

“你的姐姐罗斯比你年长?”

“年长两岁。”

“那么这场景就是两个小女孩逗弄一个外国音乐教师?”

她开始在秋千上荡起来。“你知道吗,挺吓人的,但我记不得了。我的意思是说,是的,我们捉弄他。我确信我们俩是小淘气鬼。但战争开始后,他也就消失了。”

“到哪儿去了?”

“哦,这我可没法告诉你。不知道。但我记得在他住处见过一个凶悍、样子可怕的老女人。我们痛恨她。老实说,我们想念他。我想我们大概是充满惧怕的小势利鬼。在那种时候就是这样。”

“他教了你们多久?”

“两年吧?”她几乎是在问我。

“就他那方面说,你是否记得有什么强烈喜爱你个人的信号?”

她想了许久,然后摇摇头。“你该不是指……下流的事吧?”

“不,不。但你是否曾单独和他在一起?”

她做出一副吃惊的样子。“从来没有。总是有我们的家庭女教师或者我姐姐在场。还有我母亲。”

“你完全无法描述他的性格吗?”

“如果我现在能见到他,我想我一定能够说他是一个可爱的小男人。你知道的。”

“你或你的姐姐从来没吹过笛子或者箫吗?”

“天哪,没有。”她咧嘴一笑,显然感到太荒唐。

“一个很个人的问题。你是否能说你当时是一个漂亮得很惊人的小女孩……我想你一定是——但你是否觉得自己有很出众之处?”

她低眼看着手里的香烟。“为了,呃天哪,怎么说呢,为了你的研究,作为一个可怜的邋遢的母亲来说,答案是……肯定的,我相信当时我有出众之处。其实,他们还给我画了像。画像挺出名的,在一九一三年的画展上风靡一时。就在家里——一会儿我就拿给你看。”

我查了查自己的笔记本。“你真的就不记得战争来临时他怎么样了?”

她用漂亮的双手捂着眼睛。“天哪,这不是让你觉得——我想他是被拘禁了,但老实说就我这辈子我……”

“你那位在智利的姐姐会记得清楚些吗?我可否给她写信?”

“当然可以。你要她的地址吗?”我把她给的地址写了下来。

本吉来了,站在二十码以外的地方,就在一根石柱上的星盘旁边,脸上的表情比言词更清楚地表明他的耐心用完了。她向他招手,随后轻轻地把他额前的头发抹到后面去。

“你可怜的老妈刚吃了一惊,亲爱的。她发现自己是缪斯呢。”她转向我,“是这个词儿吗?”

“缪斯是什么?”

“一个让绅士为她写诗的女人。”

“他写诗吗?”

她大笑起来,又转向我。“他真的很有名吗?”

“我想有一天他会成大名的。”

“我能读他的作品吗?”

“还没有被翻译过来。但是会的。”

“由你来译吗?”

“呃……”我让她认为我有希望做这件事。

她说:“我真的再没有什么可告诉你的了。”本吉对她耳语了些什么。她大笑起来,在阳光中站起身,牵着他的手。“我们这就去拿一幅画给奥尔菲先生看,然后就回去干活儿。”

“是于尔菲。”

她害羞地用手遮住了脸。“哦天哪,又来了。”男孩使劲晃着她的另一只手,也在为她的愚蠢害羞。

我们一起走进屋里,穿过客厅,到了一间宽敞的大厅,然后进入一间厢房。我看到一张长长的饭桌和银色的蜡烛。在两扇窗户之间的镶板上有一幅画。本吉跑过去揿亮了画顶上的灯。画上是一个爱丽丝式的女孩,长发,穿着水手服,从一扇门边往外看,仿佛是在捉迷藏,看到找她的人正在白费工夫。她的脸庞充满活力、紧张、激动,但仍一脸无邪。在画像下面的一个黑色小牌上我辨认出几个镀金的字:淘气,威廉·布兰特爵士(皇家艺术会会员)作。

“迷人。”

本吉要他母亲弯下腰听他耳语。

“他要告诉你我们家里的人管它叫什么。”

她朝他点点头,本吉便喊道:“看你多可笑啊。”她揪住他的头发,他笑得露出了牙齿。

又是一幅动人的画面。

她为不能留我吃午饭而道歉,说她在赫特福德的妇女会还有“应酬”。我答应她,只要康奇斯的诗被翻译出来,我就给她寄一本。

听着她的叙述,我意识到我仍是老头的受害者。他编造来欺骗我并经过“朱恩”证实的那一套个人辉煌历史,直到此时我还是对之持半信半疑的态度。此时我想起了他在讲述自己的故事时,反复提及他的生活或命运在二十年代发生过重大变化。我开始建立起一个新的假设。他可能是哪个贫穷的希腊移民家庭的有天分的儿子,也许来自科孚岛或爱奥尼亚群岛,觉得自己的希腊文名字不光彩,便换了个意大利名字,企图在人生地不熟的爱德华时代的伦敦出人头地,摆脱自己的过去和背景,开始过双重生活……在遥远的年代,他在蒙哥马利家,无疑还有其他类似场合,曾经遭受过羞辱和不愉快,我们所有经历过布拉尼“体制”的人全都成了这种遭遇的替罪羊了。我一边开车一边微笑,一半是因为想到这种知识性的理论构建背后隐藏着十分人性化的怨恨,一半是为这个值得追寻的新线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