坎特维尔鬼魂(第2/8页)

“就当摔破东西那样扣她钱,”公使回答说,“以后她就不会再昏倒了。”过一会儿乌姆尼太太果真苏醒过来。可一眼就看得出她极为懊恼不安,很严厉地警告奥第斯先生小心这屋里会有麻烦的。

“我亲眼见过的,先生,”她说,“那些事会叫任何一个基督徒毛骨悚然的。有多少个晚上我睡觉都没闭上过眼睛,就因为这里出的那些可怕事儿。”但是奥第斯先生和他的太太热切地安慰这个老实人,说他们不怕鬼的。就这样,祈求过上天保佑她新的男女主人,又谈妥了加薪事宜之后,老管家步履蹒跚地回到自己房间里去了。

II

整个晚上风雨交加,但没发生什么特别的事。可是第二天早上他们下楼吃饭时,发现那可怕的血渍又出现在地板上。“我看这不能怪优佳去污剂,”华盛顿说,“我用过,什么都去得掉。这一定是那鬼干的。”他于是再次把那血渍擦干净,可是第三天早上又有了。第四天早上还是这样,尽管图书室的门晚上由奥第斯先生亲自上锁,连钥匙也都带上楼去了。一家大小现在都对那血渍大感兴趣,奥第斯先生开始怀疑自己是否太死脑筋不承认鬼魂的存在,奥第斯太太表示她有意加入通灵学会,华盛顿则写了封长信给该学会的梅尔和博德曼两位先生,论述“与犯罪相关之血渍永久性”这一课题。那天晚上,关于鬼魅是否客观存在的一切怀疑都永远打消了。

那天天气晴和,一家人乘着傍晚的凉意坐车出去兜兜,直到九点才回家,简单吃了个消夜。吃饭聊天时一点也没谈及鬼魂,因此连心有戚戚等什么东西出现这种好让灵异现身的先决条件都不具备。聊的话题,据我后来从奥第斯先生那里得知,无非是有地位有教养的美国人老生常谈的一些事儿,比如说,美国女演员范妮·达文波特的演技法国的萨拉·伯恩哈特实在难望其项背啦,即使家境最好的英国人也难吃到甜嫩玉米、荞麦饼和玉米粥啦,波士顿对建构世界的灵魂有多重要啦,行李检查对火车旅行有多好啦,纽约口音比起拖沓的伦敦音有多好听啦,等等。一点也没提及超自然神怪,也没什么话旁涉西蒙·德·坎特维尔爵士。十一点时一家人回房就寝,十一点半灯全暗了。过后不久,奥第斯先生突然惊醒,听到房间外走廊上传来一个奇怪的声音,就像金属碰撞的哐当声,似乎一点点地逼近过来。他马上起身,划亮根火柴,看了下时间。正好一点。他很镇静,摸了下自己的脉搏,平稳如常一点也不乱。怪声还在响,他还清晰地听到有脚步声,便穿上拖鞋,从化妆盒里取出个椭圆形的小瓶子,开了门。就着苍白的月光,他看到迎面正对着自己的,是个模样可怕的老人,两眼像烧得通红的煤块,长长的白发披肩而下,蓬乱纠结,身上衣服是古装式样,又脏又破,手腕脚踝沉甸甸地吊着拖着的是锈迹斑斑的镣铐。

“我亲爱的先生,”奥第斯先生说,“我看您非得给那些铁链子上油不可,为此,我给您带来了一小瓶塔曼尼出品的旭日牌润滑油。据说只要用一次,效果就完全令人满意,而且包装上还有几条推荐辞证实,全是我国最有名的牧师写的。我就把它留在这儿给您,放在卧室照明的蜡烛旁边,您还需要的话我可以提供更多。”说着合众国公使便把那瓶子放在一张大理石桌上,关上卧室门睡觉去了。

一时间,坎特维尔鬼魂僵在那里一动不动,心中很自然地觉得愤愤不平。接着,他狠狠地把瓶子摔在打蜡地板上,沿走廊奔逃而去,一路上低声干嚎着,喷着阴森森的绿光。可是,就在他刚到宽大的橡木楼梯口时,猛地一下有扇门开了,出来两个穿白袍的小身影,一个大枕头嗖的一声从他头边飞过!显然再耽搁不起,他情急之下启用第四维空间逃遁,穿过壁板不见了,整座房子差不多又恢复平静。

一到楼房左厢一个秘密的小房间里,他便靠在一道月光上喘口气,寻思着自己目前的处境。三百年的辉煌生涯一帆风顺,从来没受过如此奇耻大辱。他想起寡居的公爵夫人,满身蕾丝钻饰站在镜子前,是自己把她吓瘫的;还有那四个女仆,自己只是隔着一个空卧室的窗帘朝她们咧嘴笑一笑,就把她们吓疯了;还有那位教区教长,有天晚上从图书室出来晚了,自己一口气把他的蜡烛吹灭,从此他便只能由名医威廉·格尔爵士照看,成了精神错乱的经典病号;还有德·特雷姆列克老夫人,她有天清晨醒得早了,看到有具骷髅正坐在一张扶手椅上看她的日记,从此有六个星期一病不起,脑膜炎发作,病好之后便和教会和解,同那个臭名昭著的怀疑论者伏尔泰先生断绝来往了。他记起那个恐怖的夜里,人们发现满肚子坏水的坎特维尔勋爵在他的更衣室里,喉咙卡着张吞下一半的方块杰牌,噎得奄奄一息,临死前他坦白,说自己在克鲁克福德俱乐部出千,骗了查理·詹姆斯·福克斯五万镑,用的正是这张牌,还诅咒发誓是鬼魂逼他吞的牌。过往所有的奇功伟业现在全涌上心头,从看到一只绿手敲窗便在餐具室开枪自杀的男管家,到美丽的斯达特菲尔德夫人。这位夫人不得不整天围着一条黑色天鹅绒颈巾,遮掩她白脖子上给五根手指烙下的印记,可到头来还是在国王小道尽头的鲤鱼池投水自尽。带着真正艺术家才有的那股热忱与自鸣得意,他一幕幕回顾着自己最走红的表演,最近一次是以“红发鲁宾,号称死婴”现身,首演则是以“瘦鬼吉本,号称沼泽吸血鬼”登场,还有那个美好的六月黄昏,他不过是用自己的骨头在草地网球场玩一下九柱戏,就让全场惊艳疯狂。回想起这些,他暗自苦笑。如此风光之后,怎么就来了些该死的现代美国人,还要给他旭日牌润滑油,用枕头砸他脑袋!是可忍,孰不可忍!况且,历史上还没有哪个鬼魂被这么对待过。于是乎,他决定报仇,决心一下,便陷入沉思,直到天亮。

III

第二天早上,奥第斯一家早餐时比较详细地讨论了鬼魂的事。合众国公使自然有点不快,因为看到自己的礼物没被接受。“我不希望,”他说,“对鬼魂的人身造成任何伤害,我必须说明,鉴于人家在这所房子里住了这么长时间,我认为向他扔枕头非常失礼。”——这话说得有理,很遗憾,那两个孪生兄弟听了禁不住哈哈大笑。“另一方面,”公使继续说道,“如果他真的拒绝用旭日牌润滑油,我们就得把他的锁链卸掉。要不然怎么睡呢,房门外老这么哐当哐当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