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第2/5页)

“对我来说,多了一位意外之客。”牧师说。

“啊,没错,的确如此。”哈勒姆夫人说道,仿佛她几乎都要忘记刚刚那个插曲了。索恩走过来,和牧师握握手。

“很不错的礼拜仪式,牧师。”

牧师点点头,低声道谢。索恩再次咧嘴笑了起来,哈勒姆夫人冷冷地瞥了他一眼,于是他甩起手杖走开了,那模样就像一只猫在抽动自己的尾巴。

“我很好奇,”牧师轻声说,“您猜得出她是谁吗?”

“噢,我想我应该猜得到。出来时我和她互相打量了一番,瞧她那双眼睛!正是你在信中所描述的那个模样,那地方叫……叫里加,你从那儿寄来了那封信。”

“应该是叫里加。哈勒姆夫人,我承认我从未这样吃惊过,纵然我知道她的确有让人吃惊的本事。”

“很多人都会打听她的来历,”她绽放出一个开朗的笑容,笑意带着同情,“你最好什么都别解释。你知道的,有任何需要帮助的地方,你和你妹妹都可以来找我。”

“我知道。您待我很好,待我们俩很好。”

“我们是朋友。我现在得走了,把那些好奇的人也带走。记得尽快来我家做客。”她伸出手来,他握住它。一秒,两秒……没有第三秒。

“噢,玛丽,”牧师说,“你真叫我们大吃一惊。”

玛丽将手伸进围裙的口袋里,拿出以某种方式卷起来的叶子,然后把它放进嘴里咀嚼,就像是在嚼一片烟叶。

“玛丽,你知道戴尔医生的近况吗?你知道他在哪里吗?”

她站起来,慢慢地走出教堂。牧师动了动身子,应该是想把她叫回来。黛朵拍了拍他的手臂,说:“她的意思是要我们跟她走。”

他们跟着她走在一条小路上,路两旁有一丛丛的水仙花。顺着这条小路穿过一扇侧门,再沿着墓园围墙旁的一条小径往前走,然后绕过一扇卡在原地且破旧不堪的大门残骸——它现在已经变成了野草的棚架;走进果园里。这片土地的主人是鳏夫梅金斯,他的儿子都在外谋生,只有一个弱智的女儿留在家里。这个果园的苹果或是腐烂了,或是被小孩摘走了。在夏季的晚上,成对的情人会在这儿约会。有时候,在做完晚祷回家的路上,牧师甚至能听见他们的叹息声。

野草扯住了黛朵的裙子。一群苍蝇气呼呼地从一堆人屎里飞出来。能听见蜜蜂飞舞的声音,能闻到野蒜的气味。霎时之间,他们失去了玛丽的身影,因为她穿行在蜿蜒的小道上——穿过蓝色的阴影后,又要穿过成群的花海。牧师想,依她的行事风格,她应该会像兔子一样钻进洞里,然后彻底消失不见。不过他们还是找到了她,她正站在一棵树下。这棵树比其他树要略高一些。她伸出一根手指指着树顶,就像出现在寓言画里面的某个人物。黛朵和牧师纷纷抬头往上看:某个男人的鞋子,某个男人的腿,一件灰色的衬衫,一张又瘦又白的脸,还有那乱糟糟的灰色胡须。

“戴尔医生!”牧师呼喊道,“这真叫我又惊又喜,我很担心……我一直没有你的消息。你最近过得好吗,先生?你要不先下来?这些树枝太细了。”

那张脸看向下面。他的脸庞有着极其明显的变化——变得十分苍白。什么样的病能把一个人变成这副样子?

黛朵说:“他就是戴尔医生?”

“是的,”牧师轻声说道,“但这不是完整的他。戴尔先生!是我,莱斯特雷德牧师。你肯定还记得我?我有什么能帮你的吗?”

从树顶上传来一个模糊的声音。

“……金翅雀……麻雀和云雀……灰色布谷鸟那清脆的歌声……一个人注意到……它的叫声……但不敢做出回应……不……”

黛朵说:“这是一首歌吗?”

“公乌鸦……漆黑的羽毛……黄褐色的喙……从不走调的歌鸫……”

牧师发现在一根树干旁露出了两张年幼的面孔。他知道其中一个是教堂司事的儿子萨姆·克拉克。

“萨姆!孩子,到这儿来。我没生你的气。”

男孩走了过来,先看看牧师,再将目光看向那棵树,然后又看了看玛丽。

“萨姆,你跑得快不快?”

“一般般。”

“嗯,一般般也够了。你赶快去卡克斯顿酒馆里找乔治·佩斯,叫他从教堂里拿一把梯子到果园里来。告诉他我要他立马就把梯子拿过来,可不是等他喝完波尔图葡萄酒再拿。等等!不要到处嚷嚷此事,也不要把你看见的这一幕告诉别人。我们不需要观众。现在去吧!”他们看着他奔跑的身影,他的脚不断越过草尖。玛丽蹲在树根旁边。黛朵说:“我担心他会掉下来,只要掉下来他就必死无疑了。朱利叶斯,你就不能爬到他身边吗?”

牧师说:“请你用生来就有的判断力来思考问题,黛朵,即便我能爬到树顶上,也不过是两个人都被困在那儿。你就不担心我会摔断脖子吗?”

“你从前爬树可厉害了。”

“啊,从前,那可是三十年前。小妹,我记得你也爬过父亲后院那棵大榆树。”

“我确实爬过,”黛朵说,“但当女孩变成女人后,按照习俗,她们不能再随心所欲地做出某些举动了。”

“并非所有女人都很淑女。”

“你太粗俗了,朱利叶斯,这是你最没有魅力的一点。”

他们只能静静等候,看着影子,听着礼拜天特有的宁静。头顶上不时会传来沙哑的声音。他低声吟诵着一节节诗文。

萨姆回来了,他走路的样子就像一位小鼓手。乔治·佩斯扛着梯子,怒容满面地跟在他的身后。

“干得不错,萨姆!谢谢你,乔治,我会酬谢你的。他在那儿,你看见他了吗?现在梯子也放稳了。他叫詹姆斯·戴尔。”牧师扶住梯子,“你碰得到他吗?抓稳他了吗?”

乔治·佩斯独自从梯子上爬下来。他说:“他身上有虱子,我看见它们在他的胡子里爬。他浑身散发着恶臭,垃圾堆都比他香。”

牧师说:“难道我们还要先给他擦上香柠檬油吗?天哪!乔治,我不过是让你把他带下来,你又不需要和他结婚。”

“恕我冒犯,先生,我不愿意这么做。我看他患上了瘟疫。”

“瘟疫?那或许你是在设陷阱捕捉哈勒姆夫人的鸟时研究过这一课题咯?”

“别大叫大嚷,朱利叶斯,”黛朵说,“如果他不愿意接他下来,他就不会接他下来。”

“你这是在自告奋勇吗,妹妹?”

“也许乔治没说错,”她说,“他十有八九是生病了。”

“如果真是那样,那我们就可以把他留在树上不管了?看样子我只能亲自出马了,事情总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