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广播电视台的庆典活动

广播电视台庆祝创建五十周年那天气候炎热:33度。一位提前退休的文学频道编辑、一位诗人和一位曾经的女记者坐在一辆小面包车中,均已大汗淋漓;面包车9:30从旅馆接了他们开往广播电视台。曾经的文学频道编辑——恩斯特·高泽尔曼博士跟他年轻的生活伴侣是专门从爱尔兰赶过来的,他现在生活在那里,准备喝着威士忌慢慢死去。他有些懊恼,因为他本想参加都柏林的布卢姆纪念日活动[29],偏偏这一天跟广播电视台五十周年庆典活动冲突了,鉴于他为这家广播电视台工作了三十多年,人家就邀请他出席庆祝活动。必须邀请,这是频道总监经过长时间请还是不请的犹豫后做出的决定。他当然不知道这些内幕,尽管有布卢姆纪念日、气候炎热和旅途劳顿等诸多不利因素,他仍旧感觉受到了应有的尊重。他很乐于向年轻的女友展示一下,这么多年自己是在哪儿无望地为文学事业奋斗过、厮杀过,胃里多处溃疡,就因为共事的领导与同僚中有不少外行和半瓶子醋。

诗人阿尔布雷希特·唐纳是因为拍摄了一些构思巧妙的电影而与电视台结缘的,例如反映卡罗琳娜·封·君特罗德[30]生平的或是《德意志诗歌中的德意志秋景》,因为靠自己写的诗他无法生存。目前他正在不情愿地拍一部有关德国葡萄酒的片子,人们把他从摩泽尔河畔接回来参加庆祝活动。曾经的女记者克拉拉·灿德尔以前主持过电视台的青少年节目,做过采访,也为文学编辑每月一次的文化专题拍过短片,现在她只写有关动物的书籍。接到庆祝活动邀请时,她好像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因为她的第三次婚姻刚刚破裂,她养的狗死了,而她母亲则宣布要来看望她。她对电视台的感情可谓爱恨交加,要不是遇到上面提到的那些烦心事,她对电视台的感情还不足以让她来参加这次庆典。

他们坐在闷热的小面包车中,穿过田园风格的城市向广播电视台驶去。距电视台还有两公里的地方早已停满了众多车辆,电视台附近的街道已被封锁,戴着红袖章、满脸通红的警察正果断地指挥着驾车者继续行驶,只有贴有电视台标志的小面包车方可通过封锁线。他们可以通过,车驶过了供重要嘉宾休息的帐篷、烤香肠的摊子和问讯站;他们看见了踩高跷者,高跷有三米高,上面扮演的角色有金刚、卓别林和恐龙。“这些都来自欧洲公园,”司机向他们解释道,“是这家公园赞助了这次活动,电视台根本没有这么多钱。”

电视台门口彩旗飘飘,旗帜上写着“开门办台”,这让他们觉得别扭。在门口迎接他们的是文化频道女编辑施赖伯-克恩博士,她很激动,身着黑色套服,衬托着庆典的庄重。她给每个人的胸前别了一个小牌,上面分别用小字写着他们各自的名字,电视台的名字则很大。灿德尔(Zander)被写成了桑德尔(Sander),诗人唐纳则被提升为“唐纳博士”。

“今儿还不知会出多少乱子呢!”高泽尔曼博士愤愤地说。接着他向大家介绍自己的年轻女友:“这位是杰西卡。”“杰西卡还需要一张通行证,”文化频道女编辑怏怏地说,“天哪,我该上哪儿去弄呢?”她边领着杰西卡往一条长长的通道走去,一边对他们仨宽慰地喊道:“你们先去文化之角的第三演播室看看吧。我马上就来,我在一个冷却袋里还准备了五瓶莎当妮,待会儿我们喝!”“待会儿是什么时候?”阿尔布雷希特·唐纳不满地问,然后他就沉着脸观看起金刚、恐龙和卓别林了。正在赶路的文化频道女编辑还看到了这一幕,她起誓般地喊道:“重要的是,文化方面也有代表出席活动!”

文化,这指的是高泽尔曼博士、阿尔布雷希特·唐纳和克拉拉·灿德尔,他们仨加起来出版了十二本书,并有过五次失败的婚姻。他们彼此很熟,相互都以这种或那种方式出过小绯闻,依旧保持了朋友关系。他们经常几年不见面,但彼此并不陌生。他们经历了成功与失败,离过婚,孩子们都接受了坚信礼,电视台的下坡路他们也是一起亲历的。现在唯一还为电视台做事的是阿尔布雷希特·唐纳,所以他知道被他们称作“精神病院”[31]的电视台大墙后面在发生着什么事,现在他讲述起他们共同的朋友汉诺·泽巴赫尔的故事,这位因老是睡眼惺忪,被从新闻部调到讣告部去了。他日复一日得为垂死的社会名流准备好悼词,如果哪一天麦当娜或是施特菲·格拉芙突然死去,那他肯定会措手不及;但教皇或菲德尔·卡斯特罗的悼词早就准备停当,就连赫尔穆特·科尔、英格·迈泽尔[32][33]和君特·格拉斯的都早就写好了,真遇到哪位仙逝了,他只需要把相应的日期往上一填就大功告成了。难就难在,若是哪位年事已高的社会名流遇到不同寻常的事,例如遭到刺杀、获得诺贝尔奖或是遭遇意外事故,那泽巴赫尔的悼念文章就得全部重写,还得从资料库中选用新的图片。要是不遇上这种事,“他可以说是有备无患,”阿尔布雷希特·唐纳说,“我还向他提议,我的悼词我自己来写。”

“好主意!”高泽尔曼说,“我也这么办。”唐纳回答说:“谁会张罗着给你写悼词呢?”

克拉拉·灿德尔回忆起高泽尔曼的一次灾难性现场直播,最后不得不中途掐断,假装出了“音响故障”,临时换播了别的内容。这事已经过去很多年了,可她一想起来还是忍俊不禁,当时有四位作家应该就《性欲与文学》的题目展开座谈,作为主持人的高泽尔曼却表现得慌张、神经质,对演播室里出现的情况毫无准备,面色越来越苍白,最后只能绝望地在椅子上来回扭动,就好像椅子上长出了刺。当时在场的嘉宾是三男一女。那位女嘉宾是奥地利人,常年生活在意大利,突然拒绝说德语,而高泽尔曼又不会意大利语。一家著名文学杂志的评论家似乎处于毒品的作用下,说话声音小得像蚊子,不时用手捂着嘴,堆砌辞藻,还常加些谁都没听说过的外来语以显示自己。那位瑞士作家是位出了柜的男同性恋者,他抱怨德语文学中缺乏对同性恋的描写。他激动地说着别人本就很难听懂的瑞士德语,再加上难听的夹杂着怪音的言语障碍,这对观众来说不啻是一种折磨。那位身材高大、天庭饱满的德国作家现在生活在法国南部,他仰着头、闭着眼,对高泽尔曼的每一个问题都回复说“对此我不想发表意见”,或“这个问题我无法回答”,或“此问题属于我不感兴趣的范畴”。高泽尔曼多次试图组织起一场对话而未果,最后他绝望地向摄影师望去,导演看出座谈无法继续下去了,打出“音响故障”的字幕,随后播放了一个从前对彼得·乌斯蒂诺夫[34]的采访。高泽尔曼为此病了好几天,这次失败的节目也成了电视台的笑料,在同事们之间传来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