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小张的单恋(第4/4页)

如果在外面找不到一碗饭吃,那么若是想活着,就只能去投靠张家田了。

张家田的心思,她也明白,若是吃了他的饭,恐怕就要给他当媳妇了。可问题在于:她没看上他。

她原来也常在胡同里看见他,印象不深,并且总觉得他不正经,是个小混混。他在她面前倒一直是个大好人,可她感激归感激,让她因此以身相许,她是决计不甘心、也不肯的。这样一算账,那就还不能贸然地离了这里。这里吃穿是不用钱的,她住上三个月,就能攒下五六十块钱呢!

她刚穷了几个月,就知道了钱的好处,并且是刻骨铭心地知道。爹娘都是不可信的,自己往日对小弟弟那样好,小弟弟跟着他的亲娘逃走前,却一点口风都没透给她。倒是钱更可靠,几枚银圆揣在荷包里,只要自己不花,它就一直在那里,从不骗她,也不弃她。

这样一想,她定了主意:不能走。

春好所住的这间屋子,是三姨太太院内的一间厢房。她是无论多么晚睡都能早起的,大不了白天再补一场午觉,但三姨太太就总要到中午才起床。三姨太太不起,她就没有事做。清晨枯坐在房里,她忽见房内桌上放着三个大红苹果,便走去用手帕把那三个苹果包起来,想要送给张家田吃。那苹果实在是好得很,大得宛如小瓜,她用大手帕把苹果包成了小包袱,拎着往前头大门走。

雷府大得很,她走了好几道回廊,又穿了好几处院子,这才到了大门口,偏偏那张家田睡觉去了,又不在。

春好不好去男仆们睡觉的屋子里找人,又知道这帮听差奸猾,自己若是把苹果放下,很可能会被他们偷偷瓜分吃了。吃了倒也罢了,可是若被人说起来自己无故给门房听差送水果吃,岂不是听着古怪?

所以提着那三个苹果,她闷闷地转身打算往回走。今日是个大晴天,这样早的时候,阳光便能晒出人的汗来。她为了避那骄阳,一路走得拐弯抹角,专找阴凉。快步跑过一小块没遮没挡的空地,她眼见前方拐过去便是一道长廊,当即一个箭步跃了向前。

她没想到那长廊里会忽然转出一个人来。

一个箭步跃出去,她简直是直撞进了对方的怀里,手里的小包袱摔在地上,三个苹果骨碌碌地乱滚。慌忙伸手向旁去扶廊柱,她抬了头,惊魂未定:“大帅?”

她的手没有找到廊柱,胳膊在空中慌乱地一抡,还是雷督理伸手扶住了她:“吓了我一跳。”

她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想要躲开他这一扶:“对不起,对不起,我真是太冒失了。我……”

道歉的话没说完,因为她瞧见雷督理蹲下来,从自己脚边捡起了一个苹果。从裤兜里抽出一条丝绸帕子,他慢悠悠地站起身,把那苹果擦了擦——擦到一半,他不擦了,把那苹果给春好看:“摔坏了,不能吃了。”

春好也不知怎的,热得面红耳赤:“没事的,只伤了那么一块儿。”

说完这话,她想接了苹果就走,然而雷督理收回手,没有要给她的意思:“既然你喜欢吃这个,一会儿我让人往老三的院子里送几篓子。”

春好一听这话,慌忙摆手:“不是的不是的,不是我喜欢吃,这是我拿去送人的。”

雷督理一听这话,倒像是来了兴致:“送谁?”

春好不想瞒人,坦白承认:“我有个邻居家的二哥,新近到了这府上当听差,就在前头大门那儿。我刚才想去瞧瞧他,没什么可带的,正好屋子里有苹果,我就包了几个。可是他昨夜值了夜,早上睡觉去了,我没找到他的人,就把苹果又带了回来——并不是我喜欢吃。”

雷督理抬头想了想,忽然问道:“昨夜我回家时,看家里多了个生人,是个二十上下的小子,是不是你二哥?”

春好连忙抬手向上比画了一个高度:“是不是挺高的,还有点瘦?那就是他了。”

雷督理点了点头:“你那个二哥,瞧着也有几分聪明相,让他打杂、跑腿、看大门,有点浪费。”

春好第一次和雷督理这样私下谈话,先前本以为他是个目空一切的军阀,没想到他其实竟是这样地温和。他冷淡时,她也冷淡;他一温和,她反倒有点手足无措。抬手把鬓边一缕短发掖到耳后,她微笑答道:“二哥那人很好,是个热心肠。”

雷督理又一点头,然后说道:“我还有事,你也回去吧!”

春好答应一声,转身走回廊下空地上,把另两个苹果找到重新包了起来,余下那个在雷督理的手里,她没好意思要,雷督理也没想起来给她。对着雷督理微微一鞠躬,她走进了长廊里,走了几步之后,她忍不住回了头,正看见雷督理在长廊尽头拐了弯,那背影笔直的,倒是真有几分军人的劲儿。

“他年纪不大,相貌称得上英俊,穿起西装来,也很摩登洋派,一点也没有军阀武人的粗鲁相,还握着一省的兵权,是个有权有势的大人物——”

她想起了报纸上最近登的新闻,心中很是疑惑:“那为什么他的正房太太,一定要和他离婚呢?”

雷督理的太太名叫玛丽冯,出身于外交世家,是个中英混血儿,据说是非常地美,但是叶春好没见过她,她和雷督理闹了一年多的离婚,早搬回娘家去了。雷督理固然有权有势,但玛丽冯却不怕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