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唐朝『科学僧人』一行(第2/4页)

一行出生于公元683年,他出生的时候,他的祖父——那位大名鼎鼎的张公谨大人已经谢世近60年,由于武则天的缘故,这个曾经在贞观之治中立下奇功的家族而今正走向没落。但是那位素未谋面的祖父却为一行留下了丰厚的遗产——他的天文学观测记录以及各类天文著作,家族的文化传统让一行成为一个博学的青年。20岁的时候,一行写成了《大衍玄图》和《义诀》各一卷,用以解释杨雄的《太玄经》,让人惊讶的是,他仅仅是用了几天时间就完成了这一艰苦的工作。而他过目不忘的本事更令人惊讶,无论多么让人费解的书目,他只需看一遍就可娓娓道来,甚至描述得生动有致。他能写一手锦绣文章,其好学精神更是令人叹服。为了能够探求知识,他曾经在唐朝著名的藏书楼元都观借书阅览,甚至读书读至废寝忘食。他的刻苦与博学在当时也盛名广播。如果按照一个青年正常的成长道路走下去的话,也许一行会参加当时唐朝的科举考试,甚至会考到前几名,或许他会借助家族的荫庇,一样可以取得一个不小的官职,每月领取丰厚的俸禄,但遗憾的是,这不是他所期待的生活。如果真的是那样,也许历史上会多一个博学的学者,多出一个卓越的政治家,但是会少一位得道的高僧,更会少一系列中国天文学惊艳的成就。

在一行之前的中国科学家中,一个很重要的特点,就是世家的传承。比如南北朝时期的科学家祖冲之,其家族就是世代从事天文研究的。

如果说祖冲之是出身于科技世家,投身科学是必然选择的话,那么一行显然有更多的选择。而事实上,在当时的唐朝,精英阶层里精通天文学的人虽然很多,但是大部分的人都把天文学作为一种业余的爱好,而并非是一种毕生的追求。比如一行的祖父张公谨,在天文学上同样有很深的造诣,但是他的真实身份是一个政治家。而一行不同,他有着投身仕途的机会,却坚决地选择了放弃。他没有高远的政治理想,只有单纯和真实的科学向往。从南乐到长安,他付出心血最多的就是天文学。在当时长安的各种学术界聚会上,他曾不止一次因为拒绝名流的邀请而得罪权贵人物,而同时,他对各类的天文书籍却痴迷到了令人惊讶的地步。每每与人谈论起天文的研究,他便滔滔不绝乐此不疲。他没有出身于一个天文学世家,却是一个纯粹的天文学者。

就一行青年时代的环境看,他也不幸生活在一个复杂的政治环境中。一行的青年时代,武则天的武周王朝正如日中天,而武则天的侄儿武三思更是独揽朝政,一度被看做皇位继承人的不二人选。公元703年,武三思听闻了一行的大名,为了赢得礼贤下士的美名,他开始蓄意拉拢。关于武三思这个人,历史上记录比较多的,是他的心狠手辣。一方面,他专门拉拢一批名人结交,为自己博取一个好名声;另一方面,对于不顺从自己的人,他则进行坚决而无情的陷害。在那个特殊的环境中,正义的人唯恐避之不及,而贪婪的人则梦想着借助他的高枝向上钻营,无心于仕途的一行自然是属于前者。但是一系列的事实证明,违背武三思的邀请往往会付出巨大的代价,而接受他的邀请,则或许会陷入朝廷巨大的政治旋涡中。在当时,以李显为首的太子党和以武三思为首的武氏一门正斗得你死我活,无数的历史名人也参与其中,最后造成了皇门的相互屠杀以及无数文人让人痛惜不已的结局。一行是一个简单的知识分子,虽然简单却也深知其中的利害。他不愿意成为政治斗争的牺牲品,他的理想很简单,投身于天文的研究之中,以自己的所学为苍生造福。但是严酷的政治环境显然不能如他所愿,一个20岁的年轻人,在初出茅庐之际就遇到了一个重大的选择难题,他将会如何取舍呢?

一行选择了一条谁都没有想到的道路——出家。

关于一行出家的原因,历史书上并没有做过多的介绍,只说他为了躲避武三思的拉拢,逃到了河南嵩岳寺出家,因此史书也把他的这种选择,作为一种避祸的方式。但事实并不是这么简单。嵩岳寺是当时唐朝的名寺,一行逃到嵩岳寺后,适逢高僧普寂禅师在那里弘扬禅要,一行参听之后大为感动。这其实正是中国文人的心态之一。因为政治环境的失意,他们需要寻求另外的寄托,而满腹的理想更需要一个广阔的平台。在当时的政治环境下,20岁的一行经历了人生一场最大的变故,梦想在学术上有所建树的他遇到了人生一道最大的壁垒。普寂的讲经正是在这个时刻为他送上了人生的一把钥匙。我们总把佛教看成是消极避世的思想,而事实上,佛教的真正精髓在于“修行”而不在于“参禅”。佛教宗教思想的精神恰恰可以成为中国传统科学有益的补充。最重要的是,在武则天崇信佛教的政治环境下,一行的选择可以为他自己也为他的家庭贴上一道最大的护身符,从这个意义上说,这也是他当时可以做出的最好的选择。

如果说一行开始的决定仅仅是一种避难举动的话,那么随着时间的推移,随着他对于佛教密宗思想的日益理解,他渐渐转变了观念,由一个学者成为一名得道的高僧,我们应当注意到,一行在佛教上的造诣不亚于他在天文学上的造诣。首先,他以惊人的速度学会了印度文,并且翻译了大量印度佛教经文;《大日经疏》是集中体现他密宗思想的代表作品。在这部佛教论著中,一行对南北朝以来传入中国的密宗佛教思想做出了梳理性的归纳,并鲜明地提出了个人对佛教的宗教主张,他把密宗的胎藏和金刚两大部密法完美地融合起来,形成了中国独特的密宗佛教体系,从这个意义上,说他是密宗的宗师性人物,那是一点也不过分的。

出家后的一行起初随着普寄禅师修行,但是某一日,师徒二人邂逅了当时唐朝著名的藏书家尹崇。尹崇见到一行后大为惊叹,对普寂说:“此子天资聪颖,非汝可教也。”于是在普寂的许可下,一行开始了漫漫求学的路程,他的脚步踏遍了大江南北,从嵩山到浙江的天台山国清寺,处处留下了他艰辛的足迹。先后成为他师傅的有天台山的至清法师和嵩山的悟真法师等人,这一段经历对于一行有着重要的意义。在中国传统的天文学研究中,佛教学派始终是一个独立的体系。佛教学派对于天文和历法的研究有着自己独特的思想,但是因为门户的限制和地位的差别,这些思想尽管已经在中国生根发芽,却迟迟无法与传统的中国天文思想相融。不仅如此,佛教学派与中国传统的儒家思想和道家思想也发生着激烈的碰撞,这种碰撞不仅仅局限在科学领域,更局限在各个学科与领域。唐朝之于中国文化的意义在于:虽然中国儒家的大一统传统早已有之,但是唐王朝完美解决了这一问题。在这个时代里,各种学派之间的融合催生了一系列文明成功的诞生,也使各个宗教独特的思想观念融化进了中华民族蓬勃的血液之中。中国文明这种以儒家文明为主体兼容并包的特点,正是在这一时期发挥到了极致,也正是这一特点,使我们的民族在经历了一次又一次政治与文化的浩劫中,依然可以坚韧地生存下来并蒸蒸日上,而一行,正是这一过程中的桥梁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