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阿普唑仑起到了作用。紧张和焦虑的感觉已经没那么明显。到格兰特医生准许我出院时,我已经想到了一个计划。不能再牢骚满腹,不能再坐以待毙了。

回到家,我立刻开始打电话。我在这个圈子里已经干了几十年,相信肯定会有人愿意要我这个曾经在黄金时段主持过节目的主持人。

我的第一个电话打给了我的一个老朋友,简·赖斯。“没问题,”她说,“你过来找我吧。”

我高兴得差点大笑起来。如释重负就是这种感觉。乔治错了。我可不是烫手的山芋,我是塔莉·哈特。

为这次面谈我做了精心准备。我知道第一印象的重要性,所以我去剪了头发,还顺便染了一下。

“天啊!”查尔斯——与我相识多年的发型师——看见我坐上他的椅子时惊讶地叫道,“您到乡下体验生活去了吗?”说完他把蓝绿色的披肩往我脖子里一围,便开始麻利地干起活儿来。

和简见面那天,我特意穿了一身稍显保守的衣服——黑色套装配淡紫色衬衣。虽然多年没有踏足过KING电视台[1]大楼,但一进来就有种回家的感觉。这是我的世界。在前台,我得到了英雄般的接待,甚至不需要自报家门;我紧张的双肩渐渐松弛下来。接待员身后摆着吉恩·埃纳森和丹尼斯·邦兹的巨幅照片,这两位都是当红的晚间新闻主播。

一位助手领着我走上楼梯,经过几个关着门的房间,来到了二楼的一间小办公室。简·赖斯站在窗前,显然是在等我。“塔莉。”她很从容地向我走来,并伸出了一只手。

我们握手寒暄。

“你好,简,谢谢你还愿意见我。”“瞧你说的,快请坐。”

我在她指的座位上坐下。

她坐在办公桌后面,向前趴着身体,注视着我。

我忽然明白了。对,就是这种姿势。“能不能用我你也做不了主。”我的心里已经没有任何疑问,所以也就懒得在后面加上“对吧”两个字。尽管过去这几年我一直都做脱口秀节目主持人,但我骨子里仍是一个记者。我能看穿人的心思,这是我的独门绝技之一。

她深深叹了一口气,“我尽力了,我估计你是得罪到哪些人了。”

“什么机会都没有?”我平静地问,但愿我的声音没有暴露出我的绝望,“跑新闻怎么样?不需要上镜。我能吃苦的。”

“真对不起,塔莉。”

“既然结果是这样,那你为什么还答应见我呢?”

“你曾是我心目中的英雄,”她说,“以前我的梦想就是成为像你这样的人。”

昔日的英雄。

突然之间我觉得自己老了。我站起身。

“谢谢你,简。”说完,我离开了她的办公室。

阿普唑仑使我镇定了下来。我知道不该吃药,尤其不该吃第二片,可我需要它。

回到家,我不理会越来越强烈的恐慌感,又开始忙活起来。我坐在桌前,一个接一个给我认识的圈内人打电话,尤其我曾经帮助过的那些人。

到6点时,我已经筋疲力尽,且有点万念俱灰的感觉。我把排名前十的各大电视台、主要频道里认识的人全都联系了一遍,还有我的经纪人,可没有一个人能给我找个活儿干。我不明白,6个月以前我还屹立在世界之巅。可现在的地位,用一落千丈已经不足以形容我栽得有多厉害。

公寓突然变得比鞋盒子还要狭小,我又开始喘不上气了。我随手找几件衣服换上——牛仔裤太瘦,不过长毛衣正好盖住紧绷的裤腰。

离开公寓时已经过了6:30。大街上和人行道上挤满了下班回家的人。我混进一群穿着防水冲锋衣的人中间,不顾雨水淋在头上。我甚至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直到我看见弗吉尼亚酒店餐馆和前面的店外座位区。

我侧身从桌子间穿过,推门而入。店里昏暗的环境正合我意,我可以消失在任何一个角落。走到吧台前,我要了一杯马丁尼。

“塔露拉,对吧?”

我循声向一侧扭过头。原来旁边坐着的竟是格兰特医生。真是三生有幸,竟然遇到见过我最落魄样子的人。幽暗的光线下,他的脸看起来更加严肃,或许还有点愤怒。他长长的头发任性地垂在前面。前臂上的文身猛一看还以为是袖口。“叫我塔莉。”我说,“你到这种地方来干什么?”

“给寡妇和孤儿们募捐。”

我认为这不是没有可能。

他笑起来,“我当然是来喝酒的,塔莉,和你一样。你还好吗?”

我知道他在问什么,而我不喜欢。我当然不愿跟任何人谈论我有多脆弱,“挺好的,谢谢。”

酒保把酒递给我。我强忍着没有一饮而尽。“回头见,医生。”说完,我端着酒来到酒吧后面一个偏僻的角落,找了张小桌子,一屁股坐在硬邦邦的椅子上。

“我能和你一起坐吗?”

我抬起头,“说不能会有用吗?”

“有用?当然啦。”他在我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我想过给你打电话。”一段长到令人尴尬的沉默之后,他说。

“结果呢?”

“我拿不定主意。”

“唔,我的心是不是该怦怦直跳啊?”

不知藏在何处的扬声器中传来诺拉·琼斯[2]那沙哑又充满爵士魅力的歌声。“你经常约会吗?”他忽然问。

我意外到忍不住笑了出来。显然,这是个心直口快的男人。“不经常,你呢?”我回答。

“我是个单身医生。给我介绍对象的人排成队。你想不想知道现在人们都是怎么相亲的?”

“先验血,后调查背景,接着就去酒店开房?”

他瞠目结舌地盯着我,好像我是信不信由你博物馆中的一件展品。

“好吧,”我说,“你说说看,现代人都是怎么相亲的?”

“像我们这个年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这些故事的重要性超乎你的想象。分享和倾听这些故事就是两人相识的开端。在我看来,讲故事的方式可以分为两种:一种是一口气讲完,剩下的就顺其自然、听天由命;另一种则像挤牙膏,把故事分成一段一段,每次见面讲一点。在第二种方式中,酒可以起到助兴的作用,尤其当故事又臭又长又有点自夸的时候。”

“我怎么觉得你会对我用第二种方法?”

“你觉得可行吗?”

我笑了笑,连我自己都觉得惊讶,“说不定。”

“那好,要不这样吧,你把你的故事讲给我听,我也把我的讲给你听。然后再看看咱们这算是约会,还是一次有缘无分的邂逅。”

“这肯定不是约会。我的酒是自己买的,而且我没有刮腿毛。”

他微微一笑,靠在椅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