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第2/4页)

我在哥伦比亚街右转。两侧高楼林立,头顶是古老的水泥高架桥,走在雪地上如同行驶在峡谷之中。这里行人更加稀少,下雪天人们都窝在温暖的家里。我开着车子仿佛驶入了一幅广阔的黑白水墨画,视野中唯一的彩色是我车灯射出的黄光。

我把车直接开上渡船停好,人索性留在车里等待靠岸。渡船缓缓移动,引擎嘎吱嘎吱直响,偶尔传来雾角[2]的轰鸣,这一切使我昏昏欲睡。我盯着开阔的船尾方向,看雪花片片飘落,消失在广阔的、灰蒙蒙的海峡之中。

我要去道歉。如果需要的话我愿意跪下来恳求强尼的原谅。

“对不起,强尼。”我大声说,我的声音有些发抖。我迫切地需要这么做。不能再等下去了,我再也无法忍受孤独的折磨,还有那令人窒息的内疚。

就算凯蒂也不会原谅你。

到了班布里奇岛,我把车缓缓开下渡船。维斯洛商业区已经披上节日的盛装,许多店面前闪着白色的灯光,与街灯交相辉映。主街上悬挂着一颗红色的星状霓虹灯。这里看上去就像诺曼·洛克威尔[3]笔下的一幅画,尤其在雪花的衬托下,更加传神。

我开上一条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路,然而在雪天里,它看起来又多了一丝异国情调。离他们家越近,我心里越是慌张。在最后一个转弯处,我的心跳又乱了节奏。我颤抖的手紧握住方向盘,迅速开上他们家的车道,停了下来。

我又吞了一片阿普唑仑。我什么时候吃的上一片?不记得了。

车道上已经停了一辆白色的福特轿车,那应该是巴德和玛吉租的车子。

我又把车往前挪了一点。透过纷纷扬扬的雪花,我看到屋檐上和窗户周围一闪一闪的圣诞彩灯。屋里,圣诞树已经亮了起来,映出一圈黑色的人影。

停住车,我关掉大灯,开始想象。我会径直来到门口,敲门,开门的人将是强尼。

对不起,强尼。我会说。请你原谅我。

不。

我犹如挨了一巴掌,一下子从想象中醒过神来。他是不会原谅我的。这是明摆着的事。他的女儿不见了。走了。和一个不靠谱的年轻人私奔了,消失了。而这一切全都因为我。

他会把我关在门外不闻不问,连同我的礼物。

不,我做不到。我已经无法承受又一次的打击,现在的我已经在勉强支撑了。

我把车倒了出去,重新返回渡口。不到一小时,我已经回到了西雅图市中心。此时的街道冷冷清清,光滑的人行道上看不到一个人影。商店也全都关了门。路面结了冰,我只好降低车速,以策安全。

可紧接着我却莫名其妙地哭了起来。我没有丝毫防备,忧伤的情绪没有像往常那样仪态万千款款走来,而是突如其来地从天而降,前一秒我还在稳稳开着车,后一秒却浑身一颤一颤地啜泣起来。我的心不停地狂跳,一阵潮热袭来,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难受得如坐针毡。我想擦掉眼泪,让自己平静下来。可我的身体沉重无比,好像睡着了。

我到底吃了多少阿普唑仑?

警灯在车后面闪烁时我就琢磨着这件事。

“见鬼!”

我打开转向灯,将车停在了路边。

警车紧跟在我后面停下。红色的警灯晃得人眼花缭乱,不过几秒钟后警灯便熄灭了。

警官走到我跟前,敲了敲车窗玻璃。我愣了一会儿才意识到应该降下窗户。

我把最灿烂的笑容挂在脸上,或许灿烂得有些过了头。然后按下按钮,窗玻璃徐徐降下。“你好,警官。”我说,并期待着他能认出我。哦,原来是哈特女士。我妻子/姐姐/女儿/妈妈都爱看你的节目。

“请出示您的驾照和行驶证。”他说。

死了这条心吧。那些风光的好日子早结束了。我强撑着一脸的笑容,“警官先生,真需要看我的证件吗?我是塔莉·哈特啊。”

“请出示您的驾照和行驶证。”

我侧身拿来我的手包,从钱夹里取出驾照,又从遮阳板后面拿下行驶证。把这些东西递给警察时,我的手在瑟瑟发抖。

他用手电筒照着查看了我的驾照,然后又照着我看了看。在这么刺眼的灯光下,我不敢想象我的面容能好看到哪里,心中不由忐忑万分。他特别看了看我的眼睛。

“您喝酒了吗,哈特女士?”

“没有,滴酒未沾。”我说,我想这应该是实话吧?今晚我喝酒了吗?

“请您下车。”

他朝我的车尾方向后退了几步。

现在我的手真的哆嗦起来了,我的心脏仿佛在胸膛里跳起了桑巴舞,嘴巴也突然越来越干。镇定!我暗暗提醒自己。

我下车站在路边,双手紧紧握在一起。

“哈特女士,请您沿着这条线走40步,前脚跟要碰着后脚尖。”

我很想照他说的又快又好地走完这40步,可惜我很难保持平衡。我的步子总是迈得过大,同时还紧张得直笑。“我的身体协调性很差。”我说。是这个词儿吗?我已经紧张得难以正常思考。真希望自己没吃最后那两片阿普唑仑。此刻我的身体和大脑都变得极为迟钝。

“好了,您可以停下了。来站到这里。仰起头,伸开双臂,用一根手指摸你的鼻子。”

我刚伸出双臂,身体就失去了平衡,一个趔趄向一侧倒去。幸亏警察眼疾手快及时拉住我,我才没有摔倒在人行道上。我集中精力又试了一次。

结果我戳到了自己的眼睛。

他把一个酒精测量仪伸到我面前,说:“对着吹一下。”

我很确定今晚我没有喝酒,可坦白地说,我并不相信自己。我的意识有些模糊,但我心里还清楚,倘若我没有喝酒,就不必对着酒精测量仪吹气。“不。”我抬起头,盯着他轻轻说道,“我没有喝酒。我有恐慌症,我的药是有医生处方的——”

他二话不说抓住我的双手,给我戴上了手铐。

手铐?!

“等等。”我喊道,心里盘算着该如何解释,但他哪里肯听我的,拉着我便来到了警车旁。

“我有处方。”我恐惧地小声辩解,“是治疗恐慌症的。”

他向我宣读了权利,告诉我我被捕了,并拿出我的驾驶证在上面打了一个孔,然后硬生生把我塞进了警车的后排。

“拜托。”警官坐上驾驶座时我恳求道,“别这样。求你了,今天是平安夜啊。”

他一句话也不说,径直把车开走了。

到了警察局,他扶我下车,并搀着我的胳膊走进大楼。

在下着雪的节日的夜晚,警局里的人寥寥无几,这是我唯一的安慰。我早已羞愧难当,心里不停责骂自己。我怎么能蠢到这种地步?一个身材健硕的女人把我带进一个小房间,从头到脚又摸又拍地搜查了一遍,就像对待恐怖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