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6 埋藏的回忆

在一片催泪弹产生的烟雾中,警棍不停地在学生们的身上落下,她似乎听到了他们的惨叫声。朋友们挂满热泪的脸庞一一重现在她的眼前。

汤姆全速向前飞奔着。一小时前,他终于打破了自己碍于礼貌而遵循的规矩,直接通过车上的无线电发出通告,祈求能有巡逻队发现一辆1950年的奥兹莫比尔出现在本地区。一位对古董车疯狂着迷的警官在30号公路往约克市方向的出口处发现了一辆。

如果运气够好的话,阿加莎说不定就坐在里面。

车子行驶在灌木丛围绕的小路上,汤姆抑制不住心中想往北开的强烈冲动。他想忘记曾经许下的不跨过州界的诺言,想立即回到自己的家中。这个时间是他一天之中最为享受的时刻。他通常会坐在院子里,看着辽阔的原野掩映在绵亘寂静的群山之中。

“妈的,”他低声抱怨道,“你应该不止这点出息吧!必须得跟她说上话,就算她拒绝原谅你。至少要有勇气直视她的眼睛!你跑这么一趟不就是为了这个吗?”

局里警官打来的电话把他拉回到了现实中。那辆电动车在重新充上电之后,给出了一条重要的信息。GPS里输入的最后一组数据指向的确切方位就是车子被发现的那个地点。

这条线索让汤姆陷入了沉思之中。为什么阿加莎要跑到这个加油站周围晃悠?他甚至开始怀疑阿加莎在靠近摄像头时是不是有意地抬起了头。随后他又放弃了这个推断,因为这实在没有任何意义。

到达约克时,他要去盘问附近的商户、咨询当地的警局,总之要尽力找到与阿加莎相关联的证据。汤姆看了看表,估计自己能在一小时后到达目的地。

“我今晚想睡在床上,而且想一个人睡。”米利宣称。

“至于我嘛,我想泡个澡,然后找个好的‘炮友’。刚才那个圣诞中心里的收银员,我是不是应该更主动一点?他虽然算不上是什么‘当红炸子鸡’,但也挺有味道和吸引力的。”

“您这是在开玩笑吧?”

“我的样子像是在开玩笑吗?”阿加莎回答道。

道旁的一块路牌指示着还有二十五英里就到葛底斯堡了。

“对您的故事我还是一无所知呢。既不知道您为什么要离开,也不知道您为什么又回来了。至少,您不是因为您的朋友们才跑到那么远的地方去生活吧?还有就是,为什么要搞得这么神秘?那个小岛到底是在哪里?您是为了逃避某些事情才去那里的吗?”

“不是某些事,是某个人。在二十岁的时候,爱情会让你变得不可理喻,做出一些荒谬的事情。”

“五十岁的时候就不会了吗?”

阿加莎由衷地笑了起来。

“我很希望我会,只不过我才刚刚回来两天,给我一点时间吧。”

“这个爱人是谁?”

“是个罕见的美男子。嗯,我用词可能不太准确,应该说他是风度翩翩,举手投足都散发出优雅的味道。他的身上既充满了男子气概,又一点都不大男子主义。而那些大男子主义的男人恰恰是因为对自己的阳刚之气缺乏自信,所以才会去玩什么器械,做什么运动。相反,他的举止神态总是那么浑然天成,完全没有必要故作姿态。”

“他是您的未婚夫吗?”

“有时候,听到你讲话使用的一些词语,我甚至会开始怀疑我们俩之间到底谁是三十岁,谁是五十岁?当年,我曾经疯狂地迷恋他,而且我以为他对我也是一样。”

“难道不是这样吗?”

“实际上,我从来都没有搞清楚过,事情有些复杂。”

“他是做什么的?”

“跟当时我们所有人一样,是名学生。”

“学什么的?”

“说真的,我也不知道。我们是在参加一次示威游行的时候认识的,当时我们聊的都是其他话题,没有谈到自己的学生生涯。”

“你们是为了什么参加游行示威?”

“为了呼吁停止越南战争,为了请求政府结束那场屠杀,为了宣扬一个以人性和社会公义为主导的新世界。可惜的是,我们的反抗最后变成了不切实际的乌托邦。在那个时候,我还很年轻,而且是太年轻了,所以才会在上述这些所谓的理想的影响力已经开始下降的时候,才加入到这场运动中去。不过,我们当时的一些理念还是很棒的。我们凌驾于法律之上,无拘无束,惬意而快乐。”阿加莎回忆着,目光变得有些迷离,“这是我们曾经的格言。我们当时属于一个叫SDS的组织学生争取民主社会组织。,加入这个组织的年轻人有好几千呢,大家都坚信一场革命迫在眉睫。”

“您是嬉皮士?”米利问道,语气中有些嘲讽。

“确切地说,是披头士,因为我们自称‘垮掉的一代’。文学和爵士是我们生活的重心,还有性和毒品,所有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充斥着我们的生活。不过,你显然应该完全不了解那个时代。”

“乔要是知道我跟像您这样的人待在一起,他一定会忌妒得疯掉的。”米利脱口而出,突然变得激动起来。

“为什么呢?”阿加莎饶有兴致地问。

“我看见这一代最杰出的头脑毁于疯狂,挨着饿歇斯底里浑身赤裸,拖着自己走过黎明时分的黑人街巷寻找狠命的一剂……”米利满怀激情地大声诵读起来,“《嚎叫》是他最喜欢的诗歌,他给我读过几十遍了。金斯伯格、凯鲁亚克都是他的男神,他可以给您背出《在路上》或者巴勒斯的《赤裸的午餐》。”

“我都不知道如今竟然还有人会崇拜他们。既然现在还有年轻人不满足于按部就班的生活,那我也就心安了。我很喜欢他,这个乔。”

米利默默地承受了阿加莎的嘲讽。

“谁能够想象得到,一篇诗歌竟然会成为燎遍整个美国的星星之火?”阿加莎继续说,“谁又会知道,这篇诗歌的内容具有如此摧枯拉朽的能量?那一个个被禁的诗句打破了陈规旧俗的枷锁,解救了多少被禁锢其中的灵魂。他的嘶吼和呐喊以这样或那样的方式直击我们所有人的内心。没过多久,在旧金山发生了这样一起案件。你能够想象吗?在1957年,未成年人在美国,21岁以下为未成年。——译者注专案组的两名便衣警察走进一家书店,买了一本《嚎叫》,然后以贩卖淫秽书籍为理由逮捕了书店的老板费林盖蒂。在如今这个时代,这样的事情简直不可思议,至少在这里是这样的,然而,事情就发生在那个年代!这个案件引发了全国的关注,舆论分成两大阵营。辩护方云集了一批最出众的文学评论家,而检控方则得到了最狂热的清教徒们的拥护。这些蠢货甚至详细分析了那些诗句里包含的‘粗口’。真的是太可笑了,在法院审案的历史上,还从来没有在审判席上听到过这么多次的‘×’呢。幸运的是,法官最终认为这篇诗歌具有很重要的社会意义,于是驳回了上诉。检察官们和那些道德卫士终于被打倒了。金斯伯格由此成为万众瞩目的明星,并且把‘垮掉的一代’变成了反正统文化的必然标志。你妈妈难道就从来没有向你提起过那个时代吗?那也是她自己年轻时亲身经历过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