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6 埋藏的回忆(第2/7页)

“提过,她说‘垮掉的一代’并不存在,那只不过是一群小孩子以及渴望自己作品被出版的天真作家们组成的那么一帮人。”

“每个人都有自己不同的观点。”阿加莎生硬地反驳道,“对我来说,这篇诗歌决定了我的人生。如果没有看过它的话,我肯定会过上完全不同的生活。”

“它怎么改变了您的一生?”

“当时我家并不富裕,没有足够的钱支持我去完成学业。不过,我还是应该可以成为一个秘书,或者也有可能当上图书馆的档案管理员,我非常喜欢读书。”

“那您当时都干了些什么呢?”

阿加莎透过车窗玻璃看着外面,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我旅行去了。”她喃喃低语。

接下来一直到葛底斯堡,她再也没有开口说过话,只是望着这辆奥兹莫比尔驶过的柏油马路,目光游离。

“那毒品呢?您试过吗?”

“我试过很多不被主流社会提倡的玩意儿,不过我很庆幸自己还比较踏实而没有迷失,我不喜欢那种被什么东西控制的感觉。当时,我身边有许多朋友外出巡游之后就再也没回来,于是,我也很快停下了自己的脚步。至于性爱嘛,我也许倒是应该更尽情地去享受。而毒品的肮脏与龌龊最终却令我们创建新世界的诺言,以及这场世界学生运动史上最美丽的革命,全都化作了泡影。”

“您的朋友们也都参与了吗?”

“嗯,现在只剩下十来个了。”

“其他人怎么啦?”

“大部分人死于LSD(致幻剂)、酒精和贫困,还有一些是被人杀死的。”

“被什么人杀死的?”

“那些按政府指令行事的警察和联邦探员。”

“可是为什么呢?”米利问道,对此表示怀疑。

“因为我们让他们吓破了胆。当时有百分之四十的学生都认为一场革命迫在眉睫,刻不容缓。我们组建起了工人社团、妇女社团,还壮大了同性恋团体。最糟糕的是,我们不断地抨击由既得利益领导阶层支配的社会秩序,这对他们来说是不可容忍的挑衅。等我们到达葛底斯堡的时候,我们就会穿过历史上有名的战场。在那里,当年有一场战役决定了美国内战的最终命运。而到了二十世纪六十年代末及七十年代初,这个国家又险些面临一次内战,当时的镇压行动真的是非常血腥。”

“信奉和平主义的学生们就这样被杀害了吗?”

“有十来个人吧,不过,学生们也并不全都是和平主义者,其中有一些人手拿武器投入了战斗。当时,街头的巷战、破坏行动以及炸弹袭击事件层出不穷,算起来差不多也有上百个人因此而身亡了吧。”

“您也参与过这些行动吗?”

“其中一些吧。”阿加莎叹了口气。

“您的双手也沾满了鲜血?”

“没有,不过我的脸上倒是挂过彩,当时我们挨了好几下警棍。”

阿加莎靠近米利,拨开两缕头发,向她展示了自己头上一道长长的疤痕,脸上带着难以掩饰的骄傲之情。

车子偏离了道路,轮胎差点骑上路肩,米利迅速抓紧方向盘,重新调整好方向。

“我跟你说了要往前看!”阿加莎大叫了起来,粗暴得有些超出常理。“哦,我想起来了,我是在校园里认识他的。他总是喜欢捧着他那台S8摄像机在校园里漫步,这里拍拍那里拍拍。他学的是新闻,曾经想以此为职业,也有可能是学的电影吧,我也记不太清了。”

“你们之间这段感情持续了很久吗?”米利问道。

“往黑格斯敦方向走,我们应该很快就能进入弗吉尼亚州了。”

阿加莎说话之间流露出的神情让米利感觉很是诧异,就好像穿越州界让她终于松了口气似的。

“我们有两年的时间都是同伙。”她补充道,“你妈妈也许说得没有错,我们太天真了,而我从来也没有停止过想他。”

“同伙?您指的是什么?”

这个看起来微不足道的问题打开了阿加莎脑海深处尘封的大门,那些曾经被埋葬的回忆一下子被重新唤醒,这种感觉就好像是在睡醒了之后又要去重温一度忘掉的噩梦那样。

在一片催泪弹产生的烟雾中,警棍不停地在学生们的身上落下,她似乎听到了他们的惨叫声。朋友们挂满热泪的脸庞一一重现在她的眼前。一月、二月以及三月那些个清晨的画面在她的脑海里浮现:送葬队伍行进在皑皑白雪之中,在人们的脚下,白色的雪逐渐变黑。还有家人们那空洞的眼神,他们早已被悲伤和罪恶感压垮,无法说清楚他们的孩子投入这一场战斗到底有什么意义,也无法理解他们持有的不同想法,甚至因此忘记了要对凶手表达愤怒。

她的一些朋友此后再也没有见过自己的家人,甚至在十年之间都没有给他们打过一通电话,而她也同样再也没有见过自己的母亲。她和她的同伴后来成为了不见天日的非法人员。而亲朋好友们则从此生活在这群不羁少年留下的阴影当中,独自面对他们身后悬而未决的问题。在这个拥有各种自由的国度,为什么还有人要选择过这种暗无天日的生活?

“因为这些所谓的自由只不过是他们那一代人搭起的高墙下的囚徒。”阿加莎开始默默诵念,双唇发颤,“在这些高墙下面,少数族群享有的权利十分有限,监狱里关满了濒临崩溃的有色人种,而高校里只会培养出符合工业社会需求的模范学生,结果社会上到处都是这些容易受控制的年轻人,他们很容易感到满足。我们的父母没有勇气去质疑这个社会,没有勇气去跟性别歧视和反同性恋的观念做斗争。他们在自己搭建的那个理想社会里裹足不前,而这个所谓的理想社会其实只不过是舒适的郊外住宅、豪华的大轿车以及一些平淡无奇的电视节目。清晨,母亲们吞下几片安定药片,目送裹着一身灰色西服的丈夫离开家门,而晚上,父亲们一回到家就沉湎于装满威士忌的酒杯当中。”

“阿加莎?”米利有些不安地打断了她,“您在讲什么啊?”

阿加莎摇了摇头,努力让自己的神情恢复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