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第4/7页)

‘对。’

‘他没说那是谁的手枪也没说他是不是用过那把枪。他甚至都没告诉你他没有开过那把枪。他只是说了那不是他的手枪。’

‘对。’

‘而你舅舅在他书房里对你说这正是他要说的话,他可能说的全部的话。’他没有回答。这不是问题。她也没给他时间做回答。‘好吧,’她说,‘现在该怎么办?想办法查出来那是否真的不是他的手枪——不管他是什么意思想办法查出来?到那边去了以后又干吗?’

他告诉她,跟他告诉艾勒克·山德一样糟糕,说得直统统地简明扼要:‘去看他一眼。’甚至没有停下来想一想他至少在这里应该预料她会倒抽一口气:‘上那边去,把他挖出来,搬到城里来,让懂枪眼的人可以看看他身上的枪眼——’

‘对,’哈伯瑟姆小姐说,‘当然。他自然不会跟你舅舅讲的。他是个黑人而你舅舅是个男人。’现在轮到哈伯瑟姆小姐来重复来变换措辞解释那些话了他想到其实并不真的是由于词汇的贫乏或不足,而是首先因为那有意识的用暴力铲除消灭一个人的生命本身就非常简单无可更改以致围绕它包围它隔离它使之完好无缺地进入人的编年史的冗词废语也必须简单而不复杂,是重复的,甚至几乎是很单调的;其次,远比前一点要宽广,对前一点起影响的是因为哈伯瑟姆小姐释义的是简单的真理,并不仅仅是事实因此并不需要大量的多样化的标新立异的词汇来加以表达因为真理是有普遍性的,只有有普遍性的东西才是真理因而并不需要很多真理只要保持把事情说得不比地球大使人人都可以知道真理;他们所要做的不过是停下来,只不过是停顿,只不过是等待:‘路喀斯知道得找个孩子——或者像我这样的老太婆:一个不在乎可能性,不在乎证据的人。你舅舅和汉普敦先生那样的男人做男人已经做得太久了,忙得太久了——是吗?’她说,‘把他搬到城里来让懂行的人看看那枪眼。可要是他们看了一下,发现那就是路喀斯的枪呢?’他根本没有回答,她也没有再等他回答,而是已经说起话转过身:‘我们需要一把镐一把铁锨。我在卡车里有个手电筒——’

‘我们?’他说。

她停了下来;她几乎是很耐心地说:‘到那边去有十五英里地呢——’

‘十英里。’他说。

‘——坟有六英尺深。现在已经过了八点钟了而你直到午夜才能及时赶回城来——’她还说了些别的话可他根本没听见。他根本没有在听。十五分钟前他自己已经对路喀斯说过这些话但只有现在这个时候他才明白他说了些什么。只有在别人说了以后他才意识到并不是他的计划很宏大而是他所面临的事情简单而无生气难以驾驭难以对付实实在在无边无垠;他安静地,怀着绝望的不可摧毁的惊讶说:

‘我们不可能做到。’

‘不可能,’哈伯瑟姆小姐说,‘哦?’

‘夫人?’他说,‘你说什么?’

‘我说你连汽车都没有。’

‘我们打算骑马去。’

现在她来说:‘我们?’

‘我和艾勒克·山德。’

‘那我们就有三个人了,’她说,‘快去拿你的镐和铁锨。屋子里那些人会奇怪我怎么还没有把卡车发动起来。’她又走动起来。

‘是,夫人,’他说,‘顺着小巷一直开到牧场大门口。我们在那里跟你会合。’

他也没有再逗留。他爬上场院的栅栏时听见卡车启动了;没过多久他就在马厩过道幽深的黑暗里看见棒小伙子脸上的白斑;他走过去时艾勒克·山德正把扣上的肚带在搭环处使劲拽紧。他把拴马的绳子从马嚼子上解了下来然后想了起来又把它扣回去把另一头从墙上的吊环解下来把它和缰绳绕在棒小伙子的脑袋上拉着它走出过道走了过来。

‘给你。’艾勒克·山德边说边举起那镐和铁锨但棒小伙子还没看见这两样东西就已经蹦跳起来它总是这副样子即便是看见一把树枝做的枝条都要乱蹦乱跳他用力把它按回去使它站稳不乱动这时艾勒克·山德说一声:‘站稳了!’在棒小伙子的屁股上使劲揍了一下,把镐和铁锨递了过来他把它们平放在马鞍的前鞍桥上同时又使劲让棒小伙子再站停一秒钟以便有足够的时间把他的脚从靠近艾勒克·山德的马镫里抽出来让他把脚放进去。艾勒克·山德骑上去的时候棒小伙子几乎弓背高高跃起可又努力想奔跑一直到他用一只手把它再度摁住(镐和铁锨在马鞍上来回撞击),使它调转身子朝牧场大门走去。‘把该死的镐和铁锨给我,’艾勒克·山德说,‘你拿了手电筒没有?’

‘你管这事干吗?’他说。艾勒克·山德腾出一只手绕到他身前拿起镐和铁锨;一瞬间棒小伙子又看得见这两样东西了可他现在可以用两只手来拽紧缰绳勒紧马嚼子。‘你又不去要用手电筒的地方。你刚才这么说的。’

他们快到牧场大门了。他可以看见门外幽暗的路面上停着的卡车的黑影;这就是说,他能够相信他看见了因为他知道卡车会在那里。但艾勒克·山德确实看见了:他在黑暗里看东西的本领很大几乎像动物一样。艾勒克·山德拿着镐和铁锨,再腾不出手来,可他还是有了,那手忽然伸到前面抓住他的手没握着的那部分缰绳使劲一勒差点没把棒小伙子拽倒往后蹲了下去他低声喝问:‘那是什么?’

‘尤妮丝·哈伯瑟姆小姐的卡车,’他说,‘她跟我们一起去。松开它,该死的!’他使劲从艾勒克·山德那里拽那缰绳,后者很快松手,说:

‘她要开卡车去。’说着他不是放下镐和铁锨而是把它们哐啷啷地扔到门边自己刺溜一下下了马下得很及时因为棒小伙子后腿一挺直立起来他用绕起来的缰绳使劲打它两耳之间的脑袋。

‘打开大门。’他说。

‘我们用不着这匹马了,’艾勒克·山德说,‘卸下鞍子,把它套在这儿。等我们回来再把它关好。’

这也是哈伯瑟姆小姐说的话;艾勒克·山德把镐和铁锨装上卡车的后车厢,棒小伙子趔趔趄趄蹬打着蹄子穿过大门好像认为艾勒克·山德这下要把镐和铁锨向它扔过来,从卡车黑乎乎的驾驶室里传来哈伯瑟姆小姐的声音:

‘它听起来倒是匹好马。它走路是不是也用那四步步法[51]?’

‘是,夫人,’他说,‘不是,’他说,‘我还是把马也带去。离教堂最近的房子有一英里,可有人也许还是会听见卡车声音的。我们过小溪时把卡车停在山脚下。’然后他在她还没有发问前就把问题回答了:‘我们需要这马把他驮回来驮到卡车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