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第2/7页)

‘也许并不是他的手枪打死他的。’

‘当然,’舅舅说,‘这正是我自己会强调的如果我是路喀斯的话——或者任何其他的黑人杀人犯当然也可以是任何愚蠢的白人杀人犯。他可能甚至还告诉你他用手枪在打什么。打的是什么东西?一只兔子,或者也许是一个铁皮罐头或树上的一个标志,只是为了看看枪里是不是真的有子弹,是不是真的能开火。不过别管这一点。暂时就算如此:那又怎么样?你有什么建议?没有;路喀斯要你干些什么?’

他甚至回答了这个问题:‘难道汉普敦先生就不能把他挖出来看一看?’

‘根据什么理由?路喀斯是在枪声响过以后两分钟之内被抓住的,他站在尸体旁边,口袋里有一把刚发射过的手枪。他从未否认他开过枪;事实上他拒绝做任何说明,甚至对我,他的律师——他本人请来的律师——都拒绝做任何说明。还有,怎么去冒这个风险?如果让我去对讷布·高里说我要把他儿子的尸体从举行过祭祀和祈祷的坟地里挖出来那我真还不如上那儿去再开枪打死他另外一个儿子。要是我真走这么远的话,我宁可对他说我只是想烧毁尸体以获取他牙齿里的金子,也不想告诉他那是为了不让一个黑鬼受私刑被处死。’

‘不过假如——’他说。

‘听我说,’舅舅带着一种疲惫但坚忍不拔的耐心说,‘请好好地听我说。路喀斯关在一道防弹门的里面。他得到了汉普敦或本县其他任何人所能提供的最好的保护。正如威尔·里盖特所说,如果真想干的话那本县有足够的人可以冲过他和塔布斯的身边甚至冲破那扇门。但我不相信这个县里有那么多人真的想要把路喀斯吊在电线杆子上用煤油活活烧死。’

还是这一套。但他继续努力。‘不过你就设想——’他又说,可他现在第三次听见过去十二小时内已经听过两遍的几乎一模一样的话,他再一次对并非个人的词汇而是词汇本身的贫乏感到惊讶,靠着这实在是几乎千篇一律的贫乏词汇人居然能成群结队地大量集居在简直是拥挤不堪的水泥筑造的地区甚至还过得相对来说挺友好和睦:甚至连他的舅舅也一样:

‘那就设想一下吧。路喀斯在从白人背后开枪打死他以前就该想到这一点。’只是在事后他才意识到舅舅现在也在对哈伯瑟姆小姐说话;当时他既没有重新发现她就在房间里也没有发现她的存在;他甚至于不记得她早就停止存在了,转过身,关上门,挡住舅舅毫无意义的貌似有理的话语:‘我已经告诉他应该怎么做。如果要出事的话,他们在当地,在他们的家里,在自己的后院里就干了;他们决不会让汉普敦先生把他带到镇里来的。事实上,我还是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让他这么做了。不管是运气还是组织工作的失误还是因为老高里先生年纪老了不中用了,反正结果很好;他现在挺安全的,我会劝他承认犯了杀人罪;他年纪大了,我认为地方检察官会接受这一点的。他会去州监狱,也许过几年如果他还活着——’他关上房门,他以前已经听过这番话不想再听了,走出那间他一直没有完全走进去而且根本不该停留的房间,第一次松开了他一直紧握着的球形门柄怀着一个正在燃烧的房间里努力想把一串断了线的珠子捡起来的人所感到的疯狂而纠缠不清的耐心想道:#现在我又得返回监狱去问路喀斯坟墓在哪里##:认识到路喀斯可能性怀疑和其他种种跟实际愿望正好相反的事情[45]他确实希望舅舅和县治安官会承担责任到那里去进行考察的,不是因为他认为他们会相信他而完全是因为他根本无法想象自己和艾勒克·山德如何来处理这件事:终于他回忆起路喀斯早已经考虑到这一点,也预见到这一点;他没有感到宽慰而是怀着又一阵连他自己都想不到他可能会有的强烈愤怒和气恼;想起来路喀斯不仅告诉他他的要求而且讲了具体的地方甚至怎么上那儿去然后才用事后想起来的方式问他肯不肯干:——听见书房里面报纸在父亲膝盖上的沙沙声闻到他手边烟缸里点燃着的雪茄烟的香味然后看见一缕青烟慢慢地从打开的房门飘了出来因为他父亲一定在某个类似中断或阵痛[46]的时刻拿起烟抽了一口:(想起来)甚至他该用什么办法上那里去再赶回来[47],于是他想象自己再一次打开房门对舅舅说:#忘了路喀斯吧。只要把你的汽车借我用一下##然后是走进书房对总是把他们家汽车的钥匙放在口袋里到晚上脱衣服睡觉时才想起来拿出来放在他母亲第二天能找到的地方的父亲说:#爸,把车钥匙给我。我要赶到乡下去挖开一座坟;##他甚至想起了门前哈伯瑟姆小姐的小卡车(不是哈伯瑟姆小姐这个人;他从来没有再想到过她。他只记得在不到五十码以外的街面上有一辆空车子看来没有人看守着);那钥匙也许,可能,还插在启动开关和转向锁的孔眼里那个逮住他抢劫他儿子或兄弟或表亲的坟墓的姓高里的人完全可以说还抓住了一个偷汽车的小贼。

因为(他不再想了放弃杂念挥一下手摆脱那些愤怒的如飞舞的五彩纸屑的低级滑稽故事从而清醒过来)他意识到他从来没有怀疑过他应该到那边去甚至没有怀疑过他应该把尸体挖出来。他能够看到自己毫不费力地甚至也不花很多时间便抵达教堂,到达墓地;他可以看见自己居然单枪匹马地把尸体挖出来搬上来甚至还不花很多力气,没有大口喘气没有绷紧肌肉憋住气,也没有撕心裂肺的畏怯退缩的感受。只是就在这个时候那整个粉碎的坍塌的午夜(虽然他又窥视又喘息但他看不到午夜的远处更看不到它以外的地方)哗啦啦地朝他头上压下来。于是(走动着:他自从关上那办公室房门的第一秒钟的瞬间起就没有停下过脚步)他猛一使劲把自己的身心投入一种十分透彻的经过愤怒的思考与分析的理智状态,一种平静的精明的孤注一掷的理性思维,不是考虑赞成或不赞成因为没有人赞成:他要到那里去的理由是因为需要有个人去但别人都不去而需要有个人去的理由是因为甚至连县治安官汉普敦先生他们都并不完全相信高里一家和他们的亲戚朋友今天晚上不打算把路喀斯从监狱里拉出来(参见县治安官安插在监狱底层大厅里好像是在有照明的舞台上的威尔·里盖特和他的猎枪任何走近的人在还没有到达大门时就会看见他或者被他看见)因此如果他们[48]今天晚上都在镇上想办法对路喀斯处以私刑的话在那一头就不会有人在闲逛等着在他打开坟墓时逮住他如果这是个具体事实的话那么反过来的假设也就成立了:如果他们今天晚上不来镇上杀害路喀斯的话那跟死者有直接血缘关系或不过因为打狐狸酿威士忌买卖松木而跟他有关系的五十到一百个男人或小伙子中的任何一个就有可能在无意之中发现他和艾勒克·山德:还有这一点,还有这一条:出于同样的原因他必须骑马去:因为只有十六岁的除了马没有别的交通工具的小伙子才骑马去别人是不会这样做的即使在这一点上他还必须做出选择:是一个人花一半的时间骑马去然后花三倍的时间一个人把尸体挖出来搬上来(因为一个人的话他不光得承担全部挖掘工作而且还得观察四周留心动静)还是带上艾勒克·山德(他以前跟艾勒克·山德两人一起骑着棒小伙子走过十多英里地的——那是一匹高大的瘦骨嶙峋的骟马曾经驮着一百七十五英磅的重量还跳过五道横杠接着甚至驮着两个人还好好地慢跑一番然后甚至还作长距离小跑速度跟慢跑差不多只不过连艾勒克·山德都在鞍子后面没坐多久就受不了此外还驮着他们俩说不上名堂地半跑半颠地走上许多英里。艾勒克·山德在马慢跑时坐在他身后然后在马边上小跑拽着右边的马镫为下一阶段做准备)从而花三分之一的时间把尸体起出来但冒着让艾勒克·山德在高里家人提着煤油来的时候给路喀斯做伴的风险:突然他发现自己逃回到那五彩缤纷的低级滑稽故事里去了就跟你不断推延最终不得不把脚放进冷水的时刻一样,想着看着听着自己努力向路喀斯作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