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第2/4页)

‘嗨!嗨!来啊,小伙子!抓住他,包围他!’然后舅舅说:

‘把他们[143]用手铐铐在方向盘上。’接着县治安官说:

‘不行。我们要用铁锨的。’他[144]也已经爬上河岸,倾听着远处下边的声响和叫喊,后来舅舅和县治安官还有那两个拿着铁锨的黑人都到了他身边。虽然小河在土路分岔处几乎成直角横穿那公路,它离他们现在站着或者更确切地说是走着的地方还有大约四分之一英里虽然他们都能听见老高里还在呼唤那两条狗也能听见那马和骡子在下边浓密的树丛里碰来撞去发出的声响,县治安官并不往那个方向走,相反他沿着山坡几乎跟土路平行地走了几分钟一直到他们走进了山与河之间长满锯齿草山月桂和柳树的沙洲才开始偏离道路:穿过沙洲时,县治安官一直走在前面忽然他停了下来但仍然低头看着地面接着他转过脑袋望着他,一直看着他和舅舅走过来。

‘你的秘书第一次说的话说对了,’县治安官说,‘确实是头骡子。’

‘不是一头带着给绳子勒出的伤痕的黑骡子,’舅舅说,‘当然不是那一头。即便是杀人犯也不至于愚笨和傲慢到如此公开的地步。’

‘对,’县治安官说,‘所以他们是很危险的,所以我们必须摧毁他们或者把他们关起来。’他低下头也看见了:那窄小而纤弱的几乎是过分讲究的跟那牲口实际大小不成比例的骡子的蹄印,在潮湿的泥地里踩得很深也踩得很凌乱的蹄印,对任何一头只驮着一个人(不管那人有多重)的骡子来说那足迹都太深了一点,蹄子踩出的印迹里充满水,就在他察看的时候一个细小的某种水生动物箭似的穿过其中一个印迹留下一条线一般粗细的渐渐溶化的泥土;他们终于找到踪迹他们站在那里可以看见那人走过的小道它穿过齐肩高的给撕扯过的悬在半空的灌木像田野的垄沟或船只破水后留下的凝固的尾波,又笔直地穿过沼泽最后消失在小河边的浓密的林木里。他们顺着这条路走去,走在踪迹里,踩在那两排不是一去一来而是向着一个方向的蹄印上,偶尔同一双蹄子的印迹盖在前面一对蹄子的踪迹上,县治安官仍然走在前面,又开口讲话,说得很响但并没有回头,仿佛——他起先以为——并不针对任何人:

‘他不会再沿着这条路回来了。第一次的时候他没有时间走这里。那一次他直接从山上往回走,不管有没有树木,不管天黑还是不黑。就在那时候他听见了响声不管那是什么声音。’于是他知道县治安官在对谁说话了,‘也许你的秘书在那边吹口哨或者发出些声响。在那种时候又是在坟地里。’

终于他们站在小河的河岸上——在冬天和春天的雨季里那挺宽的渠里河床里会有急流奔淌但现在只有一股细细的不到一英寸深最宽也不过一码多一点的水流顺着发白的沙地流过一个个水洼。——就在舅舅说‘那笨蛋肯定——’的时候走在前面岸边离他们大约十码左右的县治安官说道:

‘在这儿。’他们走到他跟前,接着他看见那人把骡子拴在一棵小树的地方又看见那人沿着河岸扒开树木往前走的踪迹,他的脚印也比任何一个体重非常非常重的胖子留下的脚印要深得多,于是他又想到那一切:在漆黑的夜晚在荆棘丛里在争分夺秒地令人头昏眼花的无可挽回的逃遁中扛着一个不该由人来背的负担时的痛苦、绝望与急切:这时候他听见更远处折断树枝抽打灌木的声音接着是骡子的蹄声然后是老高里的叫喊声又是一个巨大的响声那该是骡子走了上来再接下去便是一片混乱:老人的喊声与叫骂声狗的吠叫人的鞋子踢在狗的肋骨上发出的嘭嘭声:但他们没法走得更快了,他们胡乱地一路抽打撕扯着那扯住他们不放的纠缠不清的荆棘最后终于走了过来可以往渠里看了,看见那用不容易黏结的沙土[145]新堆起来的土冢两只狗已经在土冢上刨了起来而老高里还对它们又踢又骂,接着除了那两个黑人他们大家都下到河渠里去了。

‘住手,高里先生,’县治安官说,‘这不是文森。’可那老人似乎没听见他讲的话。他似乎并不知道他身边还有别人;他甚至似乎忘记他为什么在踢那两条狗:忘记了他本意只是要赶开狗不让它们到土冢上去,即使在狗已经离开了土冢只是在拼命地想躲开他逃出河渠到安全的地方他仍然用一条腿一瘸一拐地跳跃着另一条腿抬了起来准备踢出去,在县治安官抓住他那只独臂拦住了他以后他还是对那些狗又踢又骂。

‘看看这土,’县治安官说,‘难道你看不出来?他简直没花时间去埋他。这是第二座坟,他当时很慌张,天快亮了而他得把他藏起来?[146]’他们大家现在都看见了——紧挨着河岸下面的新土堆成的小圆丘,它上面的河岸上是铁锨留下的凶狠的高高低低的印迹仿佛他像用斧子那样用铁锨的边刃使劲地砍那河岸(又一次:他想到:那绝望那急切那疯狂的跟巨大而繁重有着难以忍受的惰性的大地赤手相向的搏斗)一直到足够的沙土松散地崩落下来盖住了他得掩盖的东西。

这一次他们连铁锨都不需要。尸体并没有埋好;狗已经把他刨出来了,而他现在真正认识到那急切与绝望的严重程度:那绝望的在时间上破产的人甚至没有时间来掩盖他绝望的证据和他急切的原因;他和艾勒克·山德(即使他们两人以疯狂的速度拼命地干)是在两点钟以后才把坟又填了起来:因此等凶手(不仅仅只有一个人而且从头一天太阳下山的时候起就已经搬掉过六英尺深的土而且又把它装回去)把第二具尸体挖出来再把土填回到坟堆去的时候天一定已经亮了也许比天亮时分还要晚,太阳看着他第二次骑着牲口下山来到小河;晨光注视着他把尸体胡乱地扔在河岸突出部分的下边然后拼命地从岸上乱劈乱砍以便弄下一定的沙土把尸体暂时盖起来不让人看见那狂乱的绝望跟一个已为人妻的妇人拼命用晨衣遮盖情人遗忘的手套时的心情不相上下:——(尸体)脸朝下躺着,他们只看得见他那被砸碎的后脑,后来老人弯下腰用他的独手把他的脑袋硬翻了过来。

‘是咯,’老高里用他那高亢轻快能传得很远的声音说,‘这是那个蒙哥马里,不是才见鬼呢。’说着他像一个突然蹦出来的钟表弹簧一样轻便敏捷地挺直身子又对着狗喊了起来:‘嗨,伙计们!快找文森!’接着舅舅也高声喊叫要让大家听见他讲的话:

‘等一等,高里先生。等一等,’接着对县治安官说,‘他是个傻瓜只是因为他没有时间,并不是因为他真是个傻瓜。我就是不相信会两次——’他东张西望,眼珠四下乱看。接着他定睛看着那对双胞胎。他厉声问:‘流沙在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