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第2/6页)

多江翻了个白眼,故意往数夫那边倒过去。

素子还没来得及介绍数夫,数夫对眼前的情形一知半解,真是难为他了。

“只是头晕吧?”素子问。

“后来想想,可能是的。不过,他可是你们寄存在我这里的重要物品,万一有什么……”

她再次对着数夫笑笑。

“老师。”

多江一直这么叫勇造。

“老师也打声招呼吧。是素子的先生吧?”

“还没到那一步。”

“是来见面的哦,老师。”

勇造的身体已经干瘪,似乎随时会“啪”的一声折断,但他依旧像过去当校长时一样,身板笔直,坐有坐姿。大概是内心有愧,他每次总是在一开始的时候装糊涂。

素子正准备介绍数夫,有人在敲玻璃门。

“对不起。”

是一个微带沙哑的女人的声音。

他们一直等待的姐姐组子来了。

“姐……”

素子站起身来,抢在准备站起身来迎接的多江前面。

“我来晚了,从热海坐出租车来的。”

“被宰了吧,从热海来。”

“这都是小事,爸爸怎么样了?”

素子告诉了她来寄存行李的客人认出父亲的事。

“活该。”

组子的玩笑让两人都大笑起来。

多江随后跟来。

“承蒙您多多照顾。”

组子低头致谢,声音不像是客套。她正准备进屋,看见数夫,瞬间愣住了。她嘴里嘀咕着:

“数夫怎么来了?”

多江好像没听见组子的嘀咕,大方地介绍道:

“这位,是素子的先生。”

刚说出口,看见表情不自然的组子和数夫,又看看素子,赶紧吞下后面的话。

“啊,还不是。”

“你们认识吧,见过面吧?”

一瞬间的沉默。

低矮天花板下的六铺席茶室,或许是朝向不通风,湿气聚集在房间里出不去,或许是该扔的东西没扔,堆满了房间,房间里弥散着混杂香烟味的老人体臭。

妹妹是个小个头,相貌平平,姐姐和她正相反。

姐姐大方靓丽。如果说妹妹是正膝写下的楷书,姐姐就是龙飞凤舞的行书、草书。她的妆容并不浓艳,却自有一股风情,可能是这十几年都开着咖啡店,混在风月场上吧。

组子看看妹妹,哧哧地小声笑着。

“我认识的是他的哥哥。”

她像是在对多江解释,

“十年前,我被这个人的哥哥给甩了。”

素子此时牢牢盯住数夫,生怕错过他眼睛里一丝的表情变化。不夸张地说,素子就是想看看这一瞬间的两人,才把数夫拖到这里来。

比起受到冲击的组子,数夫的表情几乎纹丝不动。

“你哥哥,还好吗?”

组子的声音似乎坦荡光明,但细心听,里面隐藏着小小的尖刺。

“几乎没见面,应该过得不好吧。”

“你们是兄弟,这样可不行。不过,他就是那样的人,我们家也差不多。”

然后她转向素子,询问两人是什么时候开始交往的。

素子回答说,最近才刚开始交往。

“吓到你了?”

她望进姐姐的眼睛里去。

“为什么我要被吓到?”

勇造开始好奇地死死地盯着三人,忽然对着数夫就是一拳。

他这一下,动作敏捷,完全不像个老人。毫无防备的数夫来不及抵抗,又挨了两三拳,三个女人大吃一惊,跳起来阻止。

“别拦我,这种人渣!”

他喉咙里呼哧呼哧的,弯起身子,甩开拉住他的女人们,大叫道:

“你这家伙,毁了女人的一生,还有脸来!”

组子拦住他。

“爸爸,不是,这个人,是弟弟。”

“啊?”

“那个是太一郎,是哥哥。”

“是他哥哥吧?”

“是的。是哥哥,他是弟弟。为什么要打弟弟?”

“啊?那个说是要结婚,在最后关头丢下你,和别人在一起……”

“是他哥哥。爸爸,你搞错了。”

勇造还想说什么,组子低声说:

“以前的事就别再提了,谁都有不想提的往事。”

“爸爸,你把弟弟当哥哥打了。”

勇造忽然抱住自己的头蹲下来。

“疼,头疼。”勇造呻吟着。

对这样的父亲,妹妹比姐姐更冷酷。

“爸爸,你怎么会头疼。疼的应该是数夫啊。”

这三个人,似乎被不可思议的线连着。多江在一旁默默观察。

就算是素子,也无法想象,如果勇造没有动手打人,此刻三人脸上表情如何、该如何打招呼。

家里只有一顶蚊帐,让给了素子三人。勇造和多江搬去了四个铺席半的次卧。说是次卧,这栋房子总共也只有两间卧室。

没有多余的枕头,多江拿毛巾卷起坐垫,做了三个临时枕头。她一边卷,一边低声嘀咕着,最近勇造看电视里的服饰搭配讲座看入迷了。

“那个,我说啊,不就是和式脱衣舞倒带吗?”

两个女儿之间,肯定有什么芥蒂,勇造不一定想搞清楚,他的眼睛像水一样空洞,盯着虚空,坐在廊沿,悠悠地摇着团扇。

数夫第一个钻进帐子,躺在最边上。

灯光调暗了,在一片微明中,组子换上多江借给她的浴衣睡衣。素子早一步,已经换上了白色睡衣,钻进帐子,躺在数夫身旁。

蚊帐外,正在系着胭脂色伊达窄腰带的组子停住了手。

不过,那只是一瞬间。咻咻地如蛇蜿蜒过石垣的系腰带声之后,灯灭了,组子手握团扇钻进蚊帐。并排躺着的三个人呼吸似乎比平时少了几分平稳。

“干吗要把我们叫回来?明明是虚惊一场。”

组子小声提起话头。

从旁边房间微开的纸门飘过来蚊香的烟,素子也小声平静地说:

“其实是为了让我们看看,自己是多么尽心在照顾他吧。”

素子就说了这么一句,整个房间只剩下黑暗和三人的呼吸声。

没有海风,也没有山风,每个人都只能湿漉漉地出着闷汗。

素子觉得口干舌燥。

这是她的情绪和身体激动的前兆。

“你自己觉察不到。”死去的妈妈曾经这样说。那个,那种味道——从腋下散发出来,就是这种时候。

素子伸手去摸旁边数夫的手。

“姐,还记得那个时候吗?高中三年级的夏天,我们跟现在一样,并排躺在蚊帐里,一起说着话的那天晚上。”

素子说,“自己以后要当美容师,高中毕业后要去上美容学校,”组子立即反对。

“我觉得你不适合当美容师。”

“为什么?”素子追问道。组子嘀咕了一句:

“不说也知道吧。”

“难道是那个原因?”

是素子最不愿提起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