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第4/6页)

“罪孽深重啊。”

多江经常表现出擅长察言观色的一面,想象中她是个千载难逢的恶女,但圆滚滚的头,让她看上去像个人偶。

不知道事情是怎样走到这一步的,有年轻乐观的女人悉心服侍,每天呼吸着新鲜空气,不时偷看客人的行李,被女人骂几句,这应该是父亲人生中最幸福的时光吧。

多江大声说起了梦话。

组子的店开张了。

这是一间位于大路上的和风酒吧,名字叫“糀”。

大小只有五坪左右,开店前一天还是忙了个通宵。店是连装修整租的,餐具器什都是现成的,就算这样,准备碟盘,瓷器店送来的有裂缝的要挑出来,剥去标签,用水洗干净后摆在餐具架上,也不省事。

“想起了第一次的时候。”

来帮忙的素子对正在整理酒商交货单的组子说,

“姐姐忘了算盘。”

“不光是算盘,还有更重要的事。”

“是吗……”

那是十年前的事了。

当时,组子在蒲田的背街小巷开了一家店。那家店向经营不善的榻榻米店低价租借了半边,卖咖啡和咖喱。店门敞开,过一二十分钟也没有一个客人进来。

来来往往的人会好奇地向里面窥探,却没有一个人推开门走进来。

组子开这家店本是背水一战,要靠这家店在父亲离家出走后养活母亲和妹妹。见这副光景,脸上不禁僵硬起来。她本来下足心思,务必让客人能轻易推门进来,不知是何缘故,客人就是不伸手推门。

把自己当成客人从外端详,看个究竟吧。两人走出门外一看,不禁“啊”的一声,原来门外一个“准备中”的牌子在风中摇晃,怪不得客人不进来。

两人想起过去的事,互相敲着肩膀笑起来。不禁觉得,她们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好姐妹。

忽然门开了,进来的是八木泽。

他是这家店的店主。

组子本来在锦糸町的酒吧里当妈妈桑,是这个男人把她挖了过来。

“店开业,校长先生不来吗?”

八木泽在这一带拥有两三间小游戏室和酒吧,因为盲目扩张,忙于付各种账单,一年到头忙忙碌碌。他曾是勇造的学生,现在还称呼勇造为“校长先生”。

“怎么会来?想看自己的女儿给男人斟酒吗?”

“那已经是过去的事了。人嘛,识时务者为俊杰。”

“有些东西会变,有些东西不会变。”

“那倒是。也有人胸中默默珍藏的一粒珍珠永远不会变。”

八木泽曾经对组子着迷过。

组子不愧是在风月场里打滚十年,轻轻松松躲开八木泽的追求,与他保持若即若离的交往。

不过素子更在意姐姐的话。

对组子来说,不变的是什么呢?

“素子也变漂亮了呢。”

“那当然,‘现在准备中’。”

组子停下手,眼睛寻找着写着“准备中”的木牌,对着八木泽嫣然一笑。

“那个人,八木泽先生也认识哦。”

素子说出数夫的名字,八木泽似乎喉咙塞住了,艰难地叫着组子,望进组子的眼里。

“妈妈桑。”

他声音嘶哑,眨了两三下眼睛。

他的表情好像是在说,真是难以置信。组子没关系吗?你赞成吗?

八木泽也知道些什么。

大家都知道,但是都绝口不提。

平时在无关紧要的事上喋喋不休,一提到正事,都像贝壳一样紧紧闭住嘴,保持沉默。

一个女人,可能会因此辗转痛苦,这些,他们都装作没看见。

素子打算裁缝的工作暂停一段时间,来姐姐店里帮忙。数夫在工厂工作,她也不可能二十四小时黏着他。

倒不如待在姐姐身边。素子明白,如果两个人之间有什么,如果现在还有什么,她必须紧紧跟住两人中的一方。

素子卖力地扒去价格标签,把碗盘的底托都洗得干干净净。

“真对不住啊,素子。开张的时候,还要麻烦你。”

这种话,素子早就习惯了。

“待在日本真是委屈素子了,要是去国外,肯定会大受欢迎。”

还有这种话。

就像奶酪的味道,喜欢的人喜欢得不得了,也有人完全受不了。听起来,似乎是在说,干完活就走吧,店里就不要你帮忙了。

“机会难得,开张那天,就让我也当一回客人吧。”

素子这样回答,好叫八木泽放心。

自打从伊豆回来,数夫那边再没联系过她。大概是碍着姐姐,不好意思。不管怎么样,趁着明天新店开业,素子打算邀数夫一起过来。

最好和数夫并肩坐着,让姐姐给两人斟酒,就当是喝交杯酒。

“糀”开张那天晚上,不巧下起了大雨。

雨大路滑,出行的人也少。素子连拖带拽拉来了数夫,吧台旁边,站着让人看不出是酒保还是客人的八木泽,还有两个半老的男人,一边漫不经心地瞥着赛马新闻,一边阴沉沉地喝着酒。

八木泽今晚穿着白色上衣,精心打扮了一番。虽说看上去像是便宜货,跟这种男人一起单独坐电梯,会让人感到一阵呼吸紧张,口中不知不觉渗出唾沫,只能暗暗吞下去,喉头不小心发出“咕”的一声。

也许,这就叫作荷尔蒙爆棚。

组子几乎不看数夫。

她忙着给客人倒啤酒,跟素子和八木泽说话。数夫呢,要么摸摸假花,要么站着抽烟,或是随声附和跟他说话的素子。

八木泽表现得更细心周到,不时用打火机给数夫点火。

“是啊,八木泽先生也一起吧。”

素子趁着酒劲说,话匣子一打开就停不住了。

“姐,给我倒杯酒吧。”

“不用你说,也会给你倒。我可是打开门做生意的。”

“不是做生意,有特别的……”

“特别?”

“特意去举行仪式太麻烦了。”

“喝交杯酒?”

“嗯,这样就好。有那样的父母,会扫兴吧。”

在姐姐面前,她忽然希望数夫更加伶牙俐齿。

不,没那回事。就算是敷衍也好。

数夫只是嘟囔了一句:

“老爹这人,我挺喜欢的。”

组子没有说话,给数夫倒了一杯酒,又给素子斟上。

八木泽什么也没说,又点上一根香烟。

正在这时,门一下子被撞开,有客人闯进来。

是个年轻男人,看上去像是个工人。

他已经醉得不成样子,呼吸急促,靠在入口的柱子上。

“欢迎光临。”

组子一边切冰,一边打招呼,接着惊声叫道:

“特意从锦糸町过来的?”

大概是没有撑伞,男人头上和肩上都湿淋淋的。

组子拿着手巾走出柜台。

“还真找到这里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