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第2/4页)

“你要出门?”

“去托特利庄园。我有件特别棘手的……”

“托特利庄园?嘿,该死!我来就是要叫你给我马上动身去托特利庄园。”

“嗯?”

“事关生死。”

“什么意思?”

“听我解释完你就懂了。”

“到餐厅来,尽管解释。”

“好啦,爱吊胃口的神秘人,”待吉夫斯摆好食料退下后,我才开口,“从头道来吧。”

有那么一会儿,大家都默默无语,房间中只回荡着姑妈喝白兰地苏打和本人吞咖啡的美妙声响。然后,她放下酒盏,深吸一口气。

“伯弟,”她开口道,“首先,我有几句话要说,是关于沃特金·巴塞特爵士,大英帝国二等勋爵。愿他种的玫瑰生青虫,愿他家厨子在盛大晚宴上醉倒,愿他养的母鸡染上蹒跚病。”

“他养母鸡?”我直戳重点。

“愿他家水箱漏水,愿托特利庄园地基被白蚁啃——不知英国有白蚁没有。等他挽着玛德琳走上教堂送到粉哥-挠头那个笨蛋身边时,愿他喷嚏个不停,一掏口袋发现出门没带手帕。”

她说完了。我觉得虽然听着痛快,但这些都无关宏旨。

“不错,”我表示赞同,“我同意,in toto[1]。他究竟做什么了?”

“这就说到了。你还记得那只奶牛盅吧?”

我叉起一只煎蛋,略略抖了一抖。

“记得?我怎么忘得了。姑妈,你可能不信,昨天我去店里,结果怎么有这么巧的事儿,偏偏叫我碰上了这个巴塞特。”

“不是巧,他就是去看看那玩意儿是不是像汤姆说的那样。伯弟呀,你那叔叔发起疯来,你肯定想不到。你这傻瓜叔叔居然把这事儿说给人家听。他早该知道,那魔头要设计出邪恶的点子算计他。果然吧。昨天汤姆跟沃特金·巴塞特爵士去他的俱乐部吃午饭,菜单上有一道龙虾冷盘,这个马基雅维利就百般唆使他。”

我半信半疑地看着她。

“不是吧?”我大惊失色。我很清楚,汤姆叔叔的肠胃构造精巧,运作有条不紊,“汤姆叔叔吃龙虾了?还记得去年圣诞节……”

“此人一阵煽风点火,叫汤姆不仅吃掉几斤龙虾,还大嚼了几亩黄瓜片。他今天早上跟我交代——昨天到家以后他就只剩下哼哼的力气了——他最初是拒绝的,意志坚定。但是最后还是没忍住。有些俱乐部把冷盘都摆在当中的桌子上,据说巴塞特这家就是,所以不管坐在哪儿都能瞧得见。”

我点点头。“螽斯也是这样。有一回凯特猫·波特-珀布莱特坐在窗边角落,朝野味馅饼连扔了六个面包卷,全都砸中了。”

“苦命的汤姆就是栽在这上头。本来,不管巴塞特怎么把龙虾吹得天花乱坠,汤姆总是能听而不闻的,但是摆在眼皮子底下可就受不了啦。他放弃抵抗,敞开肚皮,活像饿了几天的因纽特人。六点的时候我接到行李员的电话,叫我派车过来收拾残骸,还是门童发现汤姆在阅读室的角落里打滚。半小时后,他一到家,就虚弱地叫碳酸氢钠水。氢钠水个头!”达丽姑妈恨恨地一声冷笑,“还不是叫了两个医生洗胃?”

“与此同时呢?”我大概知道这故事如何结局了。

“与此同时呢,巴塞特这个恶魔当然是跑去买下了奶牛盅。店主答应汤姆给他留到三点,过了三点他还不见人影,而另一个客人还叫嚣着要买,人家自然就卖了。事情就是这样。奶牛盅落在巴塞特手里,昨天晚上给带回托特利了。”

这个故事充满悲剧色彩,当然,也印证了我对巴塞特老爹的一贯看法:本来连一番训诫还嫌过分的事儿,他偏要克扣人家五镑,这种裁判官自然什么都做得出来。但是我想不通达丽姑妈还有什么对策可想。“我觉得,这种事儿呢,只能握紧双拳,默默地朝天上翻个白眼了事,然后开始新生活,努力遗忘过去。”我一边往面包片上抹橘子酱,一边如是说道。

她盯着我,沉默了一会儿。

“哦?你这么想是吗?”

“是啊。”

“你应该承认,无论从哪条道德律看,这奶牛盅都该归汤姆所有吧?”

“嘿,断然绝然!”

“但是你就甘心忍受这人神共愤的恶行?你就由着这个匪徒揣着赃物,逍遥法外?眼看着他在咱们文明国度里耍这种无比龌龊的下三烂伎俩,你还稳稳地坐在那儿叹两声‘哎,哎!’袖手旁观?”

我考量了一下。“大概不会叹‘哎,哎!’吧,”我承认,这种情况下要加以严正的批判,“不过我只能袖手旁观。”

“哼,反正我不会袖手旁观。我要去把那该死的玩意儿偷回来。”

我吃惊地看着她。虽然没有在口头上加以斥责,但我的眼神明显“啧啧”有声。诚然,这挑衅着实严峻,但是我不赞成这种强硬的手段。我正想唤醒她沉睡的良知,轻声细语地问问她,阔恩的诸位对这事儿得作何想呀——嗯,说起来还有派齐利——只听她又说:“不,还是你去!”

她这话出口时我刚点了支烟,按照广告上的说法,应该是泰然自若的[2]。一定是这烟不对头,因为我一跃而起,好像椅子下面戳出来一只锥钻。

“谁?我?”

“没错。看,这正合适啊。你正要去托特利庄园做客,到时候有无数下手的好机会。”

“可,见鬼——”

“我一定要抢回来,不然怎么可能叫汤姆开支票给波摩娜·格林德尔呢?不过他现在可没这心情。我昨天和这姑娘签了份价格不菲的合同,要预付一半报酬,一个礼拜后就是期限。所以嘛,抓紧行动吧,小侄儿。你怎么小题大做的,我看哪,为了亲爱的姑妈,这都是小事。”

“我看哪,为了亲爱的姑妈,这事可大了。我做梦也不会……”

“哼,你不得不做,否则,你知道会怎么样。”她故意顿了一顿,“懂了吗?”

我沉默了。她的意思不用说我也明白。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她又亮出了口腹里的蜜剑——呃,好像说反了。我这冷酷无情的亲戚有一个杀手锏,一直当作那个谁的宝剑一样在我头顶上晃——叫什么来着?吉夫斯肯定知道。总之,她用这个手段总能让我乖乖就范。要是我不照做,她就不许我在她家搭伙,生生将阿纳托的美味从我嘴边夺走。我怎能轻易忘记,有一回她禁了我整整一个月,当时正是野雉肥美的季节,这位神厨自然是无与伦比。

我最后又试着晓之以理:“汤姆叔叔为什么想得到这只讨厌的奶牛盅?那玩意儿可吓人了,还是不要的好。”

“他可不这么想。行了,情况就是这样。替我完成这个简单轻松的任务,不然府上的客人很快就要议论纷纷:‘这伯弟·伍斯特咱们是再也看不见了呀?’老天保佑,昨天那顿午饭阿纳托发挥得太妙了,只能用‘妙极’来形容。也怪不得你推崇他的厨艺。用你的话说,就是‘入口即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