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第3/4页)

我板起脸:“姑妈,这是勒索!”

“嗯,可不是?”她撂下这句话就闪人了。

我重新落座,嚼了一条老大不乐意的冷烟肉。

吉夫斯走进来。

“行李准备好了,少爷。”

“好,吉夫斯,”我回答,“那咱们出发。”

“吉夫斯,从小到大呀,”我终于打破了长达八十七英里的沉思默想,“我这辈子也算经历了不少波折,但这回才算赢得了花贝壳呀。”

我们正乘着两座汽车平稳地驶向托特利庄园,本人掌舵,吉夫斯在侧,个人物品摆在折叠加座上。出发的时候约十一点半,此刻这舒适的午后时光正是最美好的时候。这天晴爽怡人,空气里飘着一股香气,要是在往日,我一定觉得自在非凡,一边愉快地谈天,一边对路边的山野村夫挥手致意,可能还要哼那么一段轻松的小曲儿。

倒霉的是,今时不是往日,只差那么一点就和往日大大不同,因此我嘴角也见不到小曲儿的影子。一想到我在那倒霉的庄园里是凶多吉少,这心情就越发沉重。

“花贝壳呀。”我又念叨了一遍。

“少爷?”

我皱起眉头。他这是故作谨慎,但现在不是故作谨慎的时候。

“吉夫斯,不用假装不知道,”我冷冷地训诫,“我和达丽姑妈面谈的时候你就在隔壁,她那些话连在皮卡迪利都听得到。”

他卸下了面具。

“咳,是,少爷。必须坦言,我的确领会了对话的要旨。”

“那就是了。我说这事儿大大不妙,你同意吧?”

“少爷所遭遇的难题的确棘手,叫人措手不及。”

我开着车,一阵思索。

“要是能从头活一次,吉夫斯,我要做个孤儿,一个姑妈也不要。听说土耳其那儿是把姑妈们装进麻袋,扔进博斯普鲁斯海峡?”

“据我理解是苏丹宫女,少爷,不是姑妈。”

“哦。为什么不是姑妈?瞧瞧她们给世界添了多少麻烦。这么说吧,吉夫斯,这句话你可以拿去引用:‘天真无辜、人畜无害的小伙儿第一次掉进浑水里,仔细观察就会发现,无一例外都是姑妈推的。’”

“少爷的话确有几分道理。”

“什么姑妈也分好坏,胡说八道。本质上根本没有分别,迟早‘唰’的一声露出魔鬼的蹄爪。就说我这个达丽姑妈吧。吉夫斯啊,我一直觉得,她这个人最讲道理,比如怒骂猎狐犬跑去追兔子什么的,结果她却跑过来把这么一件差事交给我。伍斯特——警盔扒手,咱们都知道。伍斯特——所谓的抢钱包犯,咱们也晓得。但是这位姑妈给全世界树立了这么个伍斯特形象:跑到退休裁判官的府上,一边大嚼人家的面包咸盐,一边顺走人家的奶牛盅。嘁!”我这么说都是因为心烦意乱。

“着实令人烦恼,少爷。”

“不知道老巴塞特见到我会怎么样,吉夫斯。”

“想必他的反应会是有趣的观察对象,少爷。”

“我猜他怎么也不能把我扔出去吧,我是巴塞特小姐请来的。”

“不错,少爷。”

“但另一方面呢,他能——并且会——从夹鼻眼镜上头打量我,鼻子里讨厌地哧哧作响。这幅画面真叫人不舒服。”

“不错,少爷。”

“我是说,就算没有奶牛盅这码事,情况也够复杂的。”

“是,少爷。冒昧问一句,少爷是否打算满足特拉弗斯夫人的意愿?”

伍斯特驾驶着时速五十英里的车,实在没办法激动地高举双手,不然我肯定照办。

“我就是在苦恼这个问题啊,吉夫斯。现在也决定不了。记得你以前提过一两回,说有个家伙让什么怎么来着?你知道我说什么吧,就是那个像猫的家伙。”

“麦克白,少爷,是已故作家莎士比亚同名剧作中的人物,其中称他让‘不敢’耽搁了‘想要’,如同一只畏首畏尾的猫[3]。”

“嗯,我就是这种状态。我摇摆不定、踟蹰不知所措——这个词儿没说错吧?”

“恰如其分,少爷。”

“想到以后吃不到阿纳托的佳肴,我就暗暗决定还是要搏一搏。但是转念一想,我已经在托特利庄园着了污名,老巴塞特坚信我是雅贼莱福斯[4]加街头骗子,凡是能偷的东西,是见什么偷什么——”

“少爷?”

“我没跟你说过?哎,我昨天又跟他狭路相逢,这次最惨烈。现如今他把我当成犯罪分子中的渣滓,就算不是头号人民公敌,肯定也排个第二第三。”

我对他概述了事情经过,结果令我震惊的是,他听着这段陈情似乎觉得有幽默可循。要知道吉夫斯可不常笑,但现在他嘴角上明显漾起了一抹微微的笑意。

“是个好笑的误会,少爷。”

“好笑,吉夫斯?”

他认识到高兴得不是时候,于是重新调整五官表情,抚平了笑意。

“对不起,少爷。我应该说‘令人烦恼’。”

“可不。”

“在这种情况下再见沃特金爵士,一定难堪之极。”

“是,要是再让他逮到我偷他那只奶牛盅,不知要难堪多少倍呢。我眼前老是浮现出这幅场景。”

“我十分理解,少爷。决心的炽热的光彩,被审慎的思维盖上了一层灰色,伟大的事业在这一考虑之下,也会逆流而退,失去了行动的意义。”

“太对了!我正要这么说。”

我开着车,越发思索起来。

“而且还有一个问题,吉夫斯。就算我打算偷奶牛盅,我哪来的工夫?这玩意儿又不是能随随便便就到手的。得出主意,列计划,想方案。还有,我还得解决果丝那事儿,由不得一点儿分心。”

“正是,少爷。复杂程度令人生畏。”

“且慢,好像还嫌我事儿不够多,史呆还有电报。还记得今天早上的第三封电报吧?[5]是史黛芬妮·宾小姐发来的。她是玛德琳的表妹,也住在托特利庄园。你见过她的,一两个星期前她到家里吃午饭来着。个子小小的,体积像杰西·马修斯[6]。”

“啊,是,少爷,我记得宾小姐,很有魅力。”

“可不。她能有什么事儿吩咐我呢?问题就在这儿。估计绝对是叫人吃不消的任务。所以这事儿我也得担心着。人生啊!”

“是,少爷。”

“不过,还得沉着应对,是不是,吉夫斯?”

“千真万确,少爷。”

对话交流期间,我们徐徐前行,速度还算可以,之前路边闪过的路标我也没有忽略,那上面刻着“托特利高地村八英里”的字样。如今只见树木掩映下,一座气派的英式庄园就呈现在我们面前。

我踩了一脚刹车。

“旅程的尽头,是不是,吉夫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