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第2/6页)

不得不说,解释的效果不如我预期。本以为我用只言片语概括完情况后,会爆发出满堂开心的大笑,接着是道歉啦、勾肩搭背啦之类的。老巴塞特呢,和大多数警察法庭的裁判官一样,不是容易轻信之人。裁判官的本性很快就暴露无疑。他老是打断、提问,并且问的时候还要斜视着我。大家肯定明白我的意思,就是“打断一下”“你刚才说——”“你是希望我们相信——”这种问题,很是无礼。

不过,经过重重艰难的铺垫,总算纠正他对雨伞的误会,他承认道,可能这一点上是有失偏颇。

“那钱包呢?”

“我没抢过钱包。”

“我肯定在勃舍街法庭办过你,我记得清清楚楚。”

“那次是偷警盔。”

“和抢钱包一样要不得。”

罗德里克·斯波德突然插进来,真是意想不到。在这场——唉,该死,这场《舞女伸冤记》[3]中,他一直站在旁边若有所思地吮枪口,似乎认为我的供词站不住脚。现在,他那食古不化的脸上闪现出一丝人类的感情。

“不对,”他说,“我看这话说得没有道理。我在牛津的时候也偷过警盔。”

我大吃一惊。从我与此人的交往来看,我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他也曾天真烂漫过。不过这也证明了我常说的那句话,再坏的人也有好的一面。

老巴塞特明显吓了一跳,但马上又振作起来。

“嗯,那古董店那件事又怎么解释,啊?咱们不是抓到他正要偷走我的奶牛盅吗?这他又有什么话说?”

斯波德似乎领会了其中深意。他拿开一直搭在嘴边的枪,点了点头。

“是店里那位兄台拿来给我瞧的,”我简要地说,“他说让我去外面看,那里亮堂。”

“你是冲出来的。”

“是跌出来。我被猫绊了一跤。”

“猫?”

“此生物似乎是店堂主人所有。”

“嗯。我没看见什么猫。罗德里克,你看见有只猫吗?”

“没有,没有猫。”

“嗯!好了,咱们暂且不睬那只猫——”

“可我踩了。”我这是灵光一闪。

“咱们暂且不睬那只猫,”老巴塞特故意不理我那句笑话,任它在那儿受死,“说下一个问题。你拿着那只奶牛盅,究竟是什么居心?你刚才说你想看看。你是希望我们相信,你不过是单纯地想审视把玩。为什么?你的动机呢?你这种人,对此物会有什么兴趣?”

“没错,”斯波德接口,“我正想问这个问题。”

同伙的这句声援对老巴塞特产生了极坏的影响。他大受鼓舞,现在一心一意地幻觉自己又置身于可恶的警察法庭。

“你刚才说,是店主将证物交给你的。据我看来,是你一把抢过来,正准备持赃潜逃。刚才斯波德先生又抓到你,人赃并获。你作何解释?你有什么话说?啊?”

“哎呀,爸爸!”玛德琳开口了。

相信大家都在好奇,在这场唇枪舌战当中,何以这个无情的女郎一直一言不发。原因很简单。事情是这样的:官司前半场,就在她说完“胡说”不久后,就不小心吞掉了某只类别不明的小昆虫,那以后就一直在背景里默默哽咽。由于气氛紧张,容不得我们分神去理会哽咽的小姐们,于是她就只好靠自己努力自救,而男士们则继续就议程表上的题目辩论到底。

她终于开口的时候眼睛里还有点雾蒙蒙的。

“哎呀,爸爸!”只听她说,“伯弟的第一个念头自然是看你的银器啦。他当然有兴趣。伯弟是特拉弗斯先生的侄子。”

“什么?”

“你不知道吗?伯弟,你叔叔有一套精美的藏品,是不是?想必他常常跟你提起爸爸的藏品吧。”

一阵静默。老巴塞特呼吸起伏不定,他那副样子我实在不喜欢。他瞧瞧我,又瞧瞧奶牛盅,瞧完奶牛盅又瞧我,瞧完我又瞧奶牛盅。要说猜不到他脑袋里转着什么念头,那可是远远低估了伯特伦的精明老练。如果说我曾看过某个花瓶计算“二加二等于几”的情形,那这只花瓶就是沃特金·巴塞特爵士。

“啊。”他开口了。

就这样,多一个字也没有,不过也足矣。

“劳驾,”我说,“我想发封电报。”

“到书房打电话过去就好了,”玛德琳回答,“我带你过去吧。”

她把我带到此工具前,说到门厅里等我,便离开了。我扑将过去,接通了邮局的电话,和貌似村里的傻子一阵你来我往后发出以下电文:

伦敦伯克利广场查尔斯街42号

特拉弗斯夫人(收)

我顿了顿,理清了思绪,如是写道:

抱歉之至。无法完成某项任务。你懂的。此地疑心极重,有任何活动都将立刻毙命。刚才老巴塞特听闻我与汤姆叔叔血缘关系后的那眼神你是没看见。像大使发现有蒙面女子逡巡于藏有密函的保险箱前。不好意思啦,办不到嘛。爱你。伯弟

发完电报,我就去门厅里与玛德琳·巴塞特会合。

她正站在晴雨计旁边。这晴雨计要是有一点头脑的话,就不会指什么“晴”,而该指向“雷暴”。我慢吞吞地走过去,她转过身望着我,那温柔的瞪视叫伍斯特的脊梁骨一阵发麻。想到此人与果丝关系疏远,可能不日就要退回戒指和礼物,我就感到莫名的恐惧。

我打定主意,倘若阅历丰富的人一番低语能弥补缝隙,那此刻就是开口的时候。

“哎,伯弟,”她的声音低低的,像啤酒汩汩流出酒壶,“你真不该来的!”

刚刚与老巴塞特和斯波德碰面后,我心里的确萌生了类似的念头。但我没时间解释自己此番前来并非闲来无事;要不是果丝发出了求救信号,我才懒得靠近这鬼地方一百英里。她看着我,好像觉得我这只小兔子马上要变成地精。

“你何必要来呢?哎,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心里想,不论付出什么代价,都非得再见我一面不可,就一面。这感觉如此强烈,不可抗拒,你要留下最后的一份回忆,珍藏起来,留给以后寂寞的岁月。哎,伯弟,你这样子,让我想起鲁德尔。”

这个人我头一次听说。“鲁德尔?”

“杰弗里·鲁德尔,布莱伊圣东日亲王。”

我摇了摇头:“只怕没见过,你朋友?”

“他是中世纪的一位大诗人。他爱上了的黎波里公爵夫人。”

我一阵不安。希望这故事里的言辞不要过于放荡呀。

“他多年来一直爱着她,最后终于忍不住相思,于是乘船驶向的黎波里,最后由侍从抬到岸上。”

“不舒服是吗?”我搜肠刮肚,“风浪太大?”

“他命不久矣,因为相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