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第3/6页)

“啊哦。”

“侍从们用舆轿抬着他来到梅丽桑德夫人身前,他只剩下最后一点力气去握夫人的手,然后就去了。”

她顿了一顿,哧地叹了一口气,很像从连裤衬衣里冒出来的声音。然后好一阵没有话说。

“好极了。”我觉得应该说点什么。虽然私下里我觉得这故事根本比不上流动小贩和农家女的故事[4]。当然了,要是认得这老兄,那是另作别论。

她又是一声叹息。

“这下你该懂了,我为什么说你这样子让我想起鲁德尔。你就像他,是最后来见一见心上人。伯弟,你这样难得,我永远都不会忘。对我来说,这会是一瓣馨香的回忆,像夹在旧相册里的一朵花。但是,这明智吗?你该坚强一点啊。那天我们在布林克利庄园互道珍重,一切就此了断岂不是更好,现在还来揭开伤口做什么呢?一朝相逢,你爱上了我,但是我只能对你说,我心有所属。那就该是我们的永别了。”

“可不是。”我心说这番话是不错,如果情况属实的话。她要真的是心有所属,那敢情好,伯特伦可比谁都开心。但是问题就出在这上头——是真的吗?“可是我收到果丝的电报,里面透露说你跟他‘咔嚓’了。”

她看我的眼神好像是突然灵光一闪,在右上角填了个“鸸鹋”,一举拿下填字游戏。

“原来你是为这个来的!你以为可能还有一线希望?哎,伯弟,对不起,真的对不起……”她眼里浮起雾蒙蒙的泪珠儿,像盘子般大小,“不,伯弟,没有希望的,没有的。你还是别再做这些不切实际的梦了,到头来只有伤心。我爱奥古斯都,他是我的真命天子。”

“这么说你们没有一刀两断?”

“当然没有。”

“那他说‘玛德琳与本人严重失和’是什么意思?”

“啊,这个呀,”她又爆发出清脆的银铃般的笑声,“都是误会,很傻很可笑的,不过是个不值一提的小误会。我以为他和我表妹史黛芬妮打情骂俏,一时昏了头,吃他的醋。不过今天早上他都解释过啦,他不过是帮史黛芬妮吹掉眼里的沙子。”

我琢磨着,被这么大老远地拽过来,结果还白跑一趟,我很有充分的理由冒点儿火气,但我非但没有,反而精神焕发。之前说过,果丝那封电报让我心旌动摇,怕最担心的事要发生了。现在警报解除,并且还是从虎口里直接传来的内部权威消息,宣布这个小脓包和果丝好得呱呱叫。

“这么说一切都好,是吗?”

“一切都好。我如今只有更爱奥古斯都。”

“老天,真的假的?”

“每时每刻,他美好的品格都像可爱的花儿一样绽放。”

“哦哟,真的?”

“每一天,我都能发现他不凡的性格里有新的一面。比如说……你最近和他碰面了吧?”

“啊,可不。前天晚上还请他在螽斯吃饭呢。”

“不知道你有没有注意,他和以前不同了?”

我将思绪拉回上述酒宴。据我回忆,果丝还是和印象中一模一样,鱼脸怪人一个。

“不同?没有啊,我不觉得。当然啦,在宴席上我也没机会仔细观察他,对他‘终其本源’,我的意思你懂吧。他是坐在我身边,跟我谈天说地的,不过身为宴席的主人,你也知道,有各种各样的事儿分散你的注意力……时刻瞄着侍应啦,引导谈话方向啦,还得拦着凯特猫·波特-珀布莱特模仿比阿特丽斯·莉莉[5]……有百十来件小职责。我觉着他还是那样啊,你说的是什么样的不同?”

“是日臻完美,如果人真的可以如此的话。伯弟,你以前有没有过这种感觉,要说奥古斯都有什么缺点,那就是有点内向?”

她的意思我懂了。

“啊哦,对,当然,绝对是。”我想起吉夫斯就曾说过,“一株敏感的植物,是不?”

“正是。伯弟,你果然熟读雪莱。”

“呃,我熟吗?”

“我也一向这么看待他,一株敏感的植物,很难经得起生活的纷纷攘攘。可是最近,就是这个星期以来,他除了有梦想家浪漫可爱的一面,还表现出一种性格力量,这是我从来没有想到的。他似乎彻底摆脱了不自信的一面。”

“老天,没错,”我想起来了,“可不是。知道吗?那天他在饭桌上还致辞来着,而且讲得还特别顺溜。对,而且他……”

我及时打住。我本想说,而且不同于在斯诺兹伯里集市颁奖那回,他从头到尾只喝了橘子汁,那次他肚子里可是澎湃着六斤混合兴奋饮料啊——我看出这话可能有欠考虑,倾慕对象在斯诺兹伯里集市的即兴表演那一幕,她无疑想努力忘却。

“是啊,今天早上,”她接口,“他还很不客气地顶撞斯波德。”

“真的假的?”

“真的,他们两个当时在争论,奥古斯都说,‘煮你的大头去吧’。”

“哎哟。”

我自然一个字也不信。哼,谁信哪!那可是罗德里克·斯波德,要知道这家伙就算闭着眼睛,也能比画个自由式摔跤手势叫他注意用词。这事儿根本不可能。

这其中缘故我当然明白。她是想打造男友的美好形象,并且和全天下的女友一样,总是做过了头。我发现初为人妻的也有这个毛病,她们想骗你说赫伯特还是乔治还是谁谁的有人所不知的内涵,那些无所用心的无聊人士很容易忽略。在这种时候女士们总不晓得见好就收。记得有一回炳哥·利透夫人在婚后不久跟我说,炳哥用诗意的语言跟她描述夕阳。炳哥的老朋友自然都心知肚明,这老伙计一辈子根本不知道有夕阳这回事,万一叫他一不小心见着了,他也只会说,这玩意儿叫他想起一片烤牛肉,火候刚到家。

即便如此,当面拆穿女孩子说谎也是不妥的,于是我才说“哎哟”。

“这样一来,他真的一处缺点也没有啦。伯弟,有时候我想,自己是不是配不上这颗美好的灵魂?”

“哎,我可不会想这种蠢事,”我真心诚意地说,“你当然配。”

“你真好,这么安慰我。”

“哪儿的话。你们两个像猪肉菜豆一样般配。人人都看得出,这就是,怎么说来着……天作之合。我打小儿就认识果丝,每次都想,果丝日后可得找一个你这样的伴侣。”

“真的?”

“绝对真。遇见你的时候我就想:‘就是她!她终于冒出来了!’婚礼定在什么时候?”

“二十三号。”

“我看还是提前点好。”

“你真这样想?”

“千真万确。早点结束,就不用总惦记了。像果丝这样的小伙子,还是早点嫁的好。这么好,这么优秀。我最敬佩的人就是他了。果丝这样的可不好找,最可靠不过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