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第3/5页)

“我的理由不用展开来说,”我冷冷地答,“总之,这不在选项之列。”

他飞来一个眼神,双眼圆睁,满是责备的那种,想必垂死的水螈看他就是这种眼神,怪他忘了勤换水。他倒吸一口凉气。“你彻底变了,再不是我当年认识的同窗,”他说,“你完全不中用了,胆小如鼠、锐气全消、不思进取。我看都是酒精害的。”

他叹口气,摔下牧羊女,和我一起向门口走去。我打开门,他又飞来一个眼神。“你难不成打算这样下去吃饭?打白领结是哪一出?”

“吉夫斯的主意,为了给自己打气。”

“哼,你就等着丢人吧。老巴塞特吃饭就穿一件天鹅绒便服,前襟上还都是汤渍。还是换了好。”

他的话大有道理。太打眼是不好的。我冒着士气受挫的危险,开始脱燕尾服。这时,楼下客厅传来一阵歌声,一听就是年轻人在唱,还有钢琴伴奏。一切迹象都表明这是一首英国传统民歌。耳中只传来好一阵“哎呀哎哎呀”,诸如此类的。

这喧嚣声叫果丝眼镜后的双眼燃起了小火苗,好像他觉得这就是忍无可忍中的那一点。“史黛芬妮·宾!”他恨恨地说,“这时候还有心思唱!”

他鼻子里哼了一声就走了。我打黑领结的时候吉夫斯进来了。

“特拉弗斯夫人来了。”他很正式地通报。

我不由自主喊了一声“啊,妈呀”。当然,听到这声正式通报,我就知道她要来了。但是,好比某个倒霉鬼散着步,一抬头看到有个开飞机的老兄正朝他扔了一枚炸弹——知道要来了,也不代表能轻松应对。

看得出她十分激动,也许可以说是热锅上的蚂蚁。我连忙殷勤地把她迎到扶手椅坐下,开始道歉。

“真是太对不住啦,没法去见你,我的老姑妈,”我说,“我和果丝正有一事商讨,事关我们两人的共同利益。自从上次见面后,我这边出了点新情况,很遗憾,我的事儿有点纠缠不清了。可以说是天塌地陷了。这话不算夸张吧,吉夫斯?”

“不,少爷。”

她一挥手,没理会我的陈情。“你也有麻烦啦,是吗?哎,我不知道你这头有什么新情况,反正我这边是出现了新情况,还是个大麻烦。我匆匆忙忙地赶过来就是为这个。必须得立即采取措施,不然家里就要乱成一锅粥了。”

我琢磨着蒙娜丽莎估计也不会像我这么忙于应付。我是说,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啊。“怎么了,”我问,“出什么事了?”

她一时哽咽,然后勉强挤出三个字:“阿纳托!”

“阿纳托?”我握着她的手安慰道,“告诉我,发烧的病人,你这是说什么呢?阿纳托怎么了?”

“咱们要是不快点动身,他就要走了!”

仿佛有一只冰凉的手揪住了我的心脏。“要走了?”

“是。”

“就算给他涨了一倍薪水?”

“就算给他涨了一倍薪水。听着,伯弟。今天下午我离家之前,汤姆刚收到沃特金·巴塞特爵士的一封信。我说‘离家之前’,其实我离家就是因为这封信。你猜信里说什么?”

“什么?”

“里面提出用奶牛盅交换阿纳托。汤姆还认真考虑答应了!”

我愣愣地看着她。“什么?不可轻信!”

“是不可置信,少爷。”

“谢了,吉夫斯。不可置信!我不信。汤姆叔叔一秒都不会考虑。”

“不会?你知道什么?你还记得波默罗伊吗?就是赛平思之前那个管家。”

“怎么不记得?是个人物。”

“不可多得。”

“人才啊。我就想不通你怎么把他放走了。”

“汤姆用他和贝桑顿-科佩斯换了个三只涡卷形壶脚的卵形巧克力壶。”

我感到越发绝望。“可是这个老糊涂虫,呃,我是说汤姆叔叔,不会就这么把阿纳托拱手让人吧?”

“他当然会。”

她站起身,烦躁不安地走到壁炉台前。看得出,她想找件东西摔摔,以便疏解涌动的情绪——也就是吉夫斯所说的缓兵之计啦。我于是体贴地给她展示了“祈祷的小撒母耳”,一件陶土雕像。她匆匆谢过我,一把抓起,朝对面墙上猛摔过去。

“告诉你,伯弟,着了魔的收藏家为了得到垂涎的藏品真是无所不用其极。汤姆给我看信的时候说,他真心希望把老巴塞特剥皮抽筋,再亲手扔进油锅,但是他认为除了满足这个要求,其他别无选择。他之所以没有当即回复买卖成交,是因为我告诉他,你已经专程赶到托特利庄园为他偷取奶牛盅,他用不了一会儿就能拿到手了。伯弟,你这方面进展得怎么样了?想好计策了?计划都安排妥当了?咱们刻不容缓,得分秒必争。”

我感到骨气有点虚弱。我看出现在就该宣布消息,真希望说完就没事了。我这位姑妈一受刺激就威力惊人,我不由回想起刚才小撒母耳的遭遇。

“我正想跟你解释这件事。”我说,“吉夫斯,咱们起草的那份文件呢?”

“在这里,少爷。”

“谢了,吉夫斯。我看你最好还是再去拿杯白兰地来。”

“遵命,少爷。”

他退下了。我把文书递给达丽姑妈,有劳她仔细读过。她瞟了一眼。“什么东西?”

“你一会儿就知道了。看看题头:‘伍斯特,伯——之情势’。我的情况都写在上面,看完你就明白,”我后退一步准备卧倒,“我为什么坚决不能去偷奶牛盅。”

“什么?”

“今天下午我给你发了电报解释情况,当然,你没有收到。”

她恳求地望着我,像慈爱的母亲望着刚做出什么滑稽壮举的笨蛋儿子。“可伯弟,宝贝,你刚才没听我说话?关于阿纳托的?你还不清楚情况?”

“啊,清楚。”

“那你是突然发疯了?我说‘突然’,其实嘛——”

我伸手制止。“容我解释,老姑妈。你记得我刚才说这边出了点新情况。其中就包括巴塞特爵士已经晓得咱们的窃取奶牛盅计划,正密切留意我的一举一动。此外,他还把疑虑泄露给一个叫斯波德的朋友。你来的时候可能见过斯波德了吧?”

“那个大块头?”

“不错,是个大块头,不过我想‘超级巨人’这个词才是魔语斯特[3]。嗯,沃特金爵士呢,把疑虑泄露给这个斯波德,此人亲口对我信誓旦旦,说要是奶牛盅不见了,就要把我揍成一摊果冻。因此,我是什么建设性的忙都帮不上了。”

好长一段时间大家都没有话说。看得出,她仔细咀嚼过我这番话,最后不情不愿地意识到,伯特伦在危难之中不能向她伸出援手,实在不是因为一时耍小脾气。她深感其进退两难,并且,我要是没有错得离谱——为之动容。